张鹤遥知道姐妹俩的争吵,已经是晚上小满睡着以后的事情了。
“大人,您看,用不用回府看看?”随从小心翼翼地问。
他猜想,张鹤遥大概是不会管的。
出乎意料,张鹤遥竟从堆积如山的公文后缓缓起身,烛光在他清俊却冰冷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他声音平淡无波:“备马,回府。”
这件事,涉及到他的以后。
尚书府,正院。
宋明真正强打精神,在和宋承欢说话。
“承欢,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性子不能再那么骄纵,凡事多忍忍——”
“娘,”宋承欢这会儿也很慌。
她不是小孩子了。
她知道镇北王府出的是大事。
“外公和舅舅他们,不会有大事吧。是不是皇上略查一查,警告一番就行了?”宋承欢自欺欺人,“肯定是这样。王府镇守西北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承欢,不要再心存幻想了。”宋明真眼眶通红,“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是最大的罪过。”
先皇就不知道镇北王府的那些事情吗?
从前也不是没有人弹劾过镇北王府。
但是只要事情不是很大,皇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因为先皇是想用镇北王府的。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新皇的目的,就是削藩。
有罪要倒霉,没有罪过,也要鸡蛋里挑骨头。
“我已经给你外公写信,让他主动放弃兵权,给皇上身边的红人上上礼,向皇上书表忠心……”
这是镇北王府上下唯一可能的生机。
可是她心里也清楚地知道,父王刚愎自用,世子大哥也差不多。
他们不会听她的。
“会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宋承欢喃喃地道。
“娘已经给你添了一些嫁妆。”宋明真一边替女儿整理衣服一边不放心地叮嘱道,“日后你只当,你出身平民之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再提镇北王府。”
“娘,那怎么行呢?我嫁人,本来靠得就是王府,还有,还有张鹤遥……”
虽然宋承欢也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就是,靠着张鹤遥,她才有了现在这门称心如意的婚事。
“承欢,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他是你爹。不能对他直呼其名!”宋明真脸色阴沉。
“他又不在家,娘,您怕什么?”
宋承欢很不高兴。
“娘,没发现吗?您变了,您从前根本都不理会张鹤遥;但是现在提起他,都恨不得给他跪下。”
“住口!”宋明真脸色涨红,“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想着替我分忧,还在这里添堵。”
她愿意妥协吗?
这不是形势比人强?
她能怎么办?
“娘,您看,您又急了。我还能不能在您面前说句真话了。”宋承欢不高兴地嘟囔着。
“说真话?真话就是你外公自身难保,我这个张夫人,也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唬人。”
宋明真情绪激动。
“甚至我们母女俩,可能都会被张鹤遥报复。”
“报复?他报复我们什么?他凭我外公才起来的,他敢!”宋承欢柳眉倒竖。
宋明真越听越绝望。
她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现状令人绝望,想想日后没有自己在身边,这样莽撞无脑的女儿,真的能独自撑起来吗?
正说话间,外间有人喊“老爷回来了”。
随后就是丫鬟婆子们给张鹤遥请安的声音。
“你爹回来了。”
宋明真站起身来,心中竟然闪过一抹欢喜。
张鹤遥还肯回家,是不是说,他也没有那么绝情?
“你不许说话。”宋明真不放心女儿,低声警告道,“镇北王府一家上下的性命,可能就在你爹一念之间。”
张鹤遥在新皇面前如何受宠,有很多人都跑来告诉她,恭喜她,恭维她。
如果张鹤遥肯帮镇北王府说话的话,那还有生机。
现在不求保住地位,能保住一家性命,也可以了。
“你我走了。”
宋承欢目不斜视地走出去。
甚至和张鹤遥正面对上,她都没给张鹤遥一个眼神,就那般径直出去了。
宋明真看得火气直冒。
但是她还不敢显露出来,脸上挤出两分笑意,“遥郎,你回来了。”
这个称呼,她已经很久没用了。
她潜意识里卑微地期待,张鹤遥能念一点夫妻旧情。
当年她骂陆弃娘的时候,说得很轻松,让她愿赌服输。
但是真的要到了让自己愿赌服输的时候,心里总是会有各种幻想。
幻想救世主。
幻想张鹤遥能帮她遮风挡雨。
张鹤遥没有回答,甚至面无表情。
他在榻上坐下。
丫鬟端着茶送进来,宋明真亲自给他捧茶,又屏退左右。
“放下吧。”张鹤遥面色淡淡,“镇北王府的事情,我也听说了。”
你也听说了?
你会才听说?
你早干什么去了。
但是眼下,这些话宋明真只能藏在心里。
“遥郎,你救救王府。”
“救救王府?”张鹤遥不动声色地推开她握住自己袖子的手,掸了掸衣裳,“宋明真,你觉得我是以德报怨的人吗?”
“你果然一直在记恨王府。”宋明真失魂落魄地道。
她心里那本微末的希望,这会儿也熄灭了。
“我不去落井下石,已经是以德报怨。”张鹤遥冷冷地道,“我今日回来,是想和你把话说清楚。”
“你,你要休了我?”宋明真咬牙。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估计和娘家人,一个下场。
张鹤遥,他也太狠了。
“第一,”张鹤遥根本不接她的话,自顾自地道,“第一,镇北王府之事,我不会插手,你也不能管。”
“第二,后院里,我也不希望再出现什么混乱。你也不要欺负清意,你们姐妹相安无事,我也会护你们周全。”
“我欺负她?”宋明真愤怒了。
但是眼下的处境,让她的强硬转瞬即逝。
她一边流泪一边道:“你这几年,几乎不肯回家。你知道我和她,到底斗成什么样了吗?”
“不,不知道,你也不在乎。甚至你可能,乐见其成,这样我们两人都被牵扯了精力,你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在外面照顾那个野种。”
“野种”两个字,让张鹤遥周身的气势瞬时冷冽起来。
“那是我的儿子。在这个家里,要说野种,只有你那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