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万籁俱寂。而顾家的各个房舍之中，却都在进行着不同的夜谈。
顾大伯屋内，今日的大伯母显得格外反常。
平日里一沾枕头便鼾声如雷，此刻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目光闪烁地望向大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大伯劳作了一日，浑身酸痛，满心疲惫得只想赶紧躺着安睡。可大伯娘在旁边虎视眈眈的样子，让他实在是睡不着。“你这是咋的了？”
大伯母微微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扭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当家的，要不咱再生一个娃吧？”
顾大伯闻言只觉双腿一软，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莫要胡言乱语！咱家宇山都已娶妻成家，咱们这般年纪还生什么生？莫要让旁人笑话说咱们为老不尊！”
大伯母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我这不寻思着，如今家里有个识文断字的嘉月丫头，还想着办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要是再生个儿子，就能让嘉月一并教导，说不定日后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呢。”
顾大伯听了一时语塞。就知道她是因为这事才起了这般念头。可他都这把年纪了，是真的生不动了。随即说道：“爹不是都已然拒绝了吗？你还觉着嘉月那学堂能办得起来？”
大伯母轻轻扯着大伯的衣角，压低声音小声的说道：“我觉着能行。嘉月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家，她可是在侯府受教长大的。随便展露一手本事，那都是咱们这些普通人家梦寐以求、难以企及的。再说了，她手里捏着那么多钱，留着干啥？还不如拿出来挥霍。”
在大伯母心中，办学堂虽说是好事，可花费钱财可不就如同挥霍一般。
顾大伯无奈地叹了口气，试图转移话题：“好了，你与其在这为难我，倒不如多盼着儿媳能早日给你生个大胖孙子。”
好儿子，死道友不死贫道。
大伯母听了，心中一阵气恼。这死男人，要不是为了他顾家，老娘这一大把年纪愿意生啊？
等着吧，等三房的顾宇河学出个名堂来，有这老头后悔的。
可转念一想，自家男人年近三十，体力和精力确实大不如前。而大儿今年才十九，正是生孩子的年纪不是？
她将大伯推下床自己刀头睡在床上，心里想着明日找个时间，得好好问问儿媳妇肚子里可有动静了。
大伯只能厚着脸皮蹭在床沿上慢慢的往里躺。
隔壁二房，屋内亦是烛火未灭。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二伯娘，此刻正坐在床边，神色专注地将房中的私房钱尽数取出，一枚一枚仔细地数着。
二伯见此情景满脸疑惑的开口问道：“你这是在做啥呢？”
二伯娘头也不抬，全神贯注于手中的银钱，说道：“嘉月不是想办学堂嘛，我琢磨着，看能不能拿出些银钱支持她。”
二伯听闻，不禁哑然失笑，伸手捡起盒子里的几枚铜板，说道：“你呀，真是糊涂。嘉月可不缺钱，再说你这点铜板，能顶啥用？连一根房梁都买不起。”
二伯娘停下数钱的动作，脸上露出一丝失落，叹了口气说道：“哎，我就是想在她困难的时候搭把手。日后宇河若是出人头地了，也能多关照关照他这两个姐姐。”
二伯娘又怎会不知顾嘉月并不缺钱呢？
只是她心中实在是忧虑重重。
自己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日后女儿们没了兄弟帮衬，万一受人欺负可如何是好？如今眼见着三房的宇河或许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她怎能不赶紧讨好呢？
她所做的这一切并非为了自己，而是满心都为了两个女儿的未来。
二伯见妻子如此，心中满是怜惜。他关上钱盒子，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劝慰道：“别瞎想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日后若是白鹭和喜鹊受了欺负，宇山、宇河他们断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顿了顿，二伯又接着说道：“不过你说得也在理，这几日我瞧着三弟一直在帮嘉月制作识字用的竹片。往后我若有空也去搭把手，也算是尽了咱们一份心意。”
二伯娘抱着钱盒子又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当家的，前几日我娘让人带了口信，说我有个姨母他们村有个婆子有个很厉害的秘方，能保人生儿子。”
这些年为了生儿子，二人求医问药都不知花了多少精力和银两，二伯想说别折腾了，可能他们命中就没有儿子。可看着妻子眼中的期盼，他只能点头。“好，等有空了我陪你去。”
三房之中，昏黄的烛光柔和地洒在屋内。
顾嘉月的父母平日里不善言辞，此刻正在相互推搡着。
最后还是李菊花率先打破沉默，她坐到顾嘉月的身边轻声说道：“嘉月，莫要把你爷爷的话放在心上。他呀也是一心为你好。”
顾父连忙点头附和：“对对对，咱们都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许多大道理确实不懂。但爹娘心里啊就盼着你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要是办学堂这事，你打心底里想去做，那就放手去干，爹娘铁定支持你！”
说罢，顾父又略带期待地问道：“今日我帮你做的那些识字卡片，用起来可还顺手？往后你教学肯定用得着不少，要不明日我再多做些？”
“还有那个沙盘，到时候学生多了肯定不够用。我找个空儿再多给你做几个。”
李菊花也赶忙说道：“对对对，娘也帮着一起做。你要是还需要啥，尽管跟娘说，娘就是拼了命也给你想办法。”
“二姐，还有我呢！”顾宇河一脸坚定，“我一定会好好跟着你读书，将来出人头地！”
顾知更微微红了脸，虽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全家都在表达决心，她也鼓起勇气说道：“二姐，我，我也会好好读书的。”
顾嘉月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眶也微微湿润了。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爷爷说的那些话，虽有些观点因循守旧，却也是出于对她的关爱与担忧，毕竟这个世界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有着诸多局限。
但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就是怕她出力不讨好，最后钱花了，名声也差了。
再看眼前这对新父母，父亲身有残疾，母亲体弱多病，可他们给予自己的爱却分毫不少。
这份质朴而深厚的亲情，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给予她无尽的温暖与力量。
这就足够了，这些爱宛如坚实的后盾，支撑着她在这个陌生的异世勇敢地走下去，不惧任何艰难险阻。
因昨夜思绪纷扰，众人晨起皆较平日晚了些。
顾嘉月自屋内步出，见爷爷正于屋檐下修补农具。
她款步上前轻声唤了声。“爷爷”。
昨夜她亦有所反思，自觉如此行事确有不妥。
她太过急切，没有虑及办学堂一事于爷爷而言，是何等惊世骇俗之举。或许应先着手去做，待事成定局，爷爷也只得应允支持了。
想到此处，她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爷爷停下手中活计，目光落在这个与众不同的孙女身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想做何事便去做吧，爷爷虽无力助你太多，但在这村里，大多数人还是会给我顾玄海几分薄面的。日后若有人敢对你的事说三道四，你只管告诉爷爷，我定上门去理论！”
老婆子说得在理，嘉月自幼在京都长大，见识自是与他们这些乡野之人不同。本就是顾家束缚了她，若再对她诸多限制，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办学堂又非作奸犯科之事，反而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善举，若能成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还有，等农忙过后，咱们便把家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