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派出所门前的警灯还在幽蓝与猩红间交替闪烁,夜风肆无忌惮的狂虐,让我一瞬间清醒了不少。
“请留步,给您添麻烦了孙组长。”
郭浪帅笑盈盈伸手握向先前在院里问话的那名警察。
“怎么能叫麻烦呢,这才是真正的警民合作,类似的麻烦我巴不得你们往后多添、常添,今天实在是有公务在身,不然我是真想跟你们好好聊聊天、喝两杯。”
对方连忙摆摆手,随即又看向赵勇超和二盼微笑道:“以后没事常来”
“快打住大哥吧,这地方你让我们兄弟常来?咒谁呢。”
二盼当即比划一个暂停的手势吆喝,同时撸起自己的袖口,露出花花绿绿的纹身。
“哈哈哈”
一帮人顿时全都被逗得前俯后仰起来。
不多会儿,重新回到我和郭浪帅先前的那家小摊另开一桌,并且要了个鞋盒大小的小炉子自己烤着玩。
赵勇超突然伸手扯了扯头顶正中央的小炮揪,额前那几缕黑色发丝像蔫掉的水草般耷拉下来,他抓起冰镇啤酒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间溢出半声闷笑:“龙啊,你盯着这串佛珠看半小时了,想听故事是咋地?”
“你要是非想唠,我到无所谓。”
我歪脖一笑。
烤炉支着铁签上的鸡翅滴着沁人心脾的香油,在炭火上滋滋作响。
赵勇超眯起眼睛,背后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贴满小广告的斑驳墙面上,缓缓出声:“我念的是武校,这事儿你知道吧?”
见我点点脑袋,他顿了顿,抓起支竹签挑拨几下炉子里的炭块,长吁一口气道:“那会儿我们练功场后头就是座古刹,晨钟暮鼓的,武僧们打拳时袈裟翻飞,倒真像是电影里的场面,古刹知道是啥不?少林寺,我这串佛珠就是我师父当年亲手开过光的,香港有个功夫巨星叫什么杰来着,演中华保镖内个,跟我师父那都同门”
“哥,我们只是没文凭,但不是缺心眼。”
二盼抓起只啤酒仰脖“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侧头冲郭浪帅道:“不过超哥这功夫真不是盖的,抬手噼里啪啦,出腿哔哔叭叭,比特么电影里演的都过瘾。”
对于二盼的高度认可,赵勇超只是豁嘴一笑,又继续道:“之前我不是跟你说回母校办点事嘛,顺道去见了大师兄,他现在干殉葬,其实就是算卦、看相、把风水,好家伙,真是啥特么行当都不好混了,当年龙精虎猛的光头金刚,如今穿件灰布道袍,发髻梳得油光水滑,正赶上他在城郊李家祠堂做法事,桃木剑挥得虎虎生风,香灰落得满地都是。“
他突然伸手在我吐出烟雾缭绕的空气里抓了把,仿佛要攥住飘散的往事:“大师兄正忙得焦头烂额时,他瞥见我站在门槛边,二话不说就往我手里塞了把铜钱剑,我寻思来都来了,还不帮我师兄撑撑场面呐,我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唱喏、撒米,听着木鱼声混了三个钟头。”
铁网下的炭火突然爆开火星,赵勇超抬手挡了挡,腕间的佛珠跟着晃动,檀木珠子上还沾着些许香灰,完事他拍了拍胸口,指着身上的青布短褂,扬起嘴角,满是骄傲道:“这是开过光的!”
“噗嗤”
二盼顿时笑一声,伸手在对方的衣服上抓了两把,皱皱鼻子道:“我瞅着倒像搁特么义乌小商场批发拿货的。”
“无量天尊,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面对二盼的质疑,赵勇超只是摇摇脑袋,轻声喃喃。
“哥啊,你说你们都特么披着道袍搁人祠堂里念经,抢人家跳大神的活儿,还不争呢。”
我哭笑不得的逗趣。
“神仙也得活着不是?”
赵勇超歪嘴叼起一根烟,捏起挂在胸前的银色十字架,徐徐吐了口烟圈道:“至于这玩意儿,实在没啥可说滴,我妈信天主教,死活非要我走哪都必须戴上护身符,这事儿龙你该有印象吧?”
“有,太有了!”
我忙不迭点点脑袋回应。
记得小学二三年级时候,超哥他妈就总捧本老厚的《圣经》,逮谁跟谁“哈利路亚”,赶上大礼拜天,还总能听到她妈搁家属院的花池子旁边唱诗“赞美耶和华”。
“一点不带夸张的啊哥,这辈子我都没想过,能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识真正的中西合璧,咱国家这两年一直推行与世界接轨,敢情您多少年前就接上啦!”
郭浪帅翘起大拇指笑的五官都快要抽筋了。
“接个屁的鬼!”
赵勇超脖颈青筋暴起,喉间滚出一声冷笑,猛地一把扯下脖颈上的十字架,接着“嘎嘣”一声撬开面前的生蚝,又用十字架的一端挑起片蚝肉,送入自己口中,含糊不清的嘟囔:“什么耶稣受难,还不如这口生蚝实在!”
“别瞎说,人嘛,还是有点信仰的好。”
我递过去纸巾劝阻。
“我信仰它,它也不保佑我啊!”
赵勇超抓起啤酒瓶牛饮几大口,随即突然嗤笑:“当初我特么负债累累,都快活不下去了,也没见什么上帝啊、稣哥啊给咱撒几个钱,救我的是你,是那晚咱们遇到那个好心的公子哥,那晚要是没有你们,我恐怕真得被逼的抽血卖肾,所以这逼玩意儿究竟到底是护我还是咒我?”
说罢,他直接抄起十字架狠狠丢进手旁的扎啤杯里,金属撞击杯壁发出清脆声响,杯中顿时泛起细密的小泡沫,淡黄色的酒液溅出几滴,在桌面上蜿蜒成细流。
“哦对!还有这东西!”
赵勇超眼神里带着股近乎癫狂的笑意,拽下腕间的那串佛珠,也毫不犹豫地也一并扔进杯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宗教信物在酒液中沉沉浮浮,十字架的银链缠绕着佛珠,随着泡沫的破裂微微晃动,仿佛一场荒诞的静默对话。
“我特么从今天开始什么都不信,只信兄弟!只信感情!”
赵勇超骨节分明的右手握住杯壁,指缝间还沾着生蚝壳的碎屑。
扎啤杯里十字架的银链如蛇般盘绕着檀木佛珠,随着酒液晃动撞出细碎声响,他仰起头,脑门上歪斜的发髻又散落几缕发丝,在夜风里颤巍巍扫过泛着油光的额角:“来,兄弟!”
玻璃杯沿磕在我杯口发出“叮!”清脆的碰撞,溅起的酒沫沾湿他翘起的唇角:“咱们兄弟认识久了,今晚就当哥哥我是重新投胎转世,管他菩萨还是耶稣,从今往后都必须得给咱家弟兄让路!”
“干了!”
注视他的眼睛几秒,我豪气云天的端起酒杯。
“超哥,其实我更感兴趣的是你和盼盼是咋2v17的,盼盼的战斗力我了解,猛是真猛,菜也是真菜,凭他没被人打的头破血流,今晚就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酒水下肚,我笑呵呵的出声。
“龙哥,我有那么不堪一击”
“有的!绝对有的!”
郭浪帅冷不丁接茬,接着搂住对方肩膀头轻轻拍打两下:“菜就多练,没事没事哈。”
“轰!轰!”
说话间,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排山倒海般泛起,六七台摩托车如黑色恶兽般横冲直撞而来。
车头改装的led灯将烧烤摊照得雪亮,车身上夸张的骷髅贴纸与火焰图案在强光下扭曲变形,带头的黄毛踹开摩托车支架,金属护膝撞在地面迸出火星,手指我们的方向骂骂咧咧:“就是他!内个脑袋上扎个小炮儿的家伙,害的咱们折了那么多兄弟!”
“豁牙子,你他妈没完了啊!真想跟我们龙腾公司比划两下呗!”
二盼“蹭”一下站起身子,手指黄毛呼喝。
“二盼,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有能耐咱们谁也别报警!今晚上甭管谁死都特么自认倒霉,敢不敢玩!”
小黄毛横着眉梢怒吼。
“说不如演,我再给你们演一遍不就完了。”
赵勇超慢条斯理放下酒杯,他抬手将歪斜的发髻重新挽成道髻,随后扬起嘴角:“说准了?谁也不报警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