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麻子的事儿,就像扔进池塘的小石子,涟漪散了,水面看着又平了。白溪村还是那个白溪村,鸡鸣狗叫,炊烟袅袅。
可有些东西,到底不一样了。
最明显的是慕凌天那小小的医馆。以前门可罗雀,现在倒像是赶集似的,时不时就有人探头探脑,或者直接端着个破碗、捂着个胳膊走进来。
村民们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味儿。以前是隔着门缝瞅,带着审视和好奇,现在呢?嘿,那叫一个恭敬,说话都放轻了声气,脸上恨不得开出花来。
“慕大夫,神了!真的神了!”一个老婆婆拍着自己的腿,“您给的那膏药,就贴了两天,我这老寒腿走路都轻快了,能下地薅草了!”
“慕先生,俺家那口子,咳得肺都要出来了,喝了您三副药,夜里能睡个囫囵觉了!您真是大好人呐!”汉子黝黑的脸上满是感激,手里还拎着一小篮子刚从地里拔的新鲜萝卜,往桌上放,“您尝尝鲜。”
慕凌天还是老样子,坐在桌后,诊脉,问症,开方,抓药,动作不紧不慢,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也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爬进来,照在他低垂的眼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影子。
日子好像被谁用尺子划过一样,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白天看诊,伺候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散发着各种奇怪又安心的味道。
下午,雷打不动,是石桌旁边的教学时间。
小染现在可得意了。那支不听话的毛笔,在她手里越来越像个乖宝宝,虽然偶尔还是会抖一下,但写出来的字,一天比一天有样子。
竹青纸上,“山”、“水”、“木”这些字,已经能看出个大概轮廓,不再是歪歪扭扭的墨团了。她心里头跟揣了个小火炉似的,暖烘烘的。
就是吧……她歪着小脑袋瞅瞅旁边正看着她写字的先生,小声嘀咕:“先生,最近村口那棵歪脖子树下头,老是蹲着几个人,他们瞅啥呢?”
慕凌天正在看她刚写的一个“木”字,闻言,目光似乎往院墙外飘了一下,很快又收回来,落在纸上。“许是歇脚的。”
“哦。”小染低下头,继续跟那个“捺”较劲。可她总觉得,那些人不像歇脚的,眼神……怪怪的。
空气里好像绷着根弦,看不见,摸不着,但就是让人心里不踏实。
慕凌天当然知道那些眼睛。
他还是该干嘛干嘛。教小染写字,翻晒药材,甚至偶尔会去河边看一眼水势。日子过得跟以前没两样。
温云这几天心里是七上八下的。怀里揣着那几枚硬邦邦的铜钱,睡觉都硌得慌。日子是好过了点,娘看她的眼神都柔和了,哥也不会动不动就吼她了。可她心里那根弦,却越绷越紧,好像随时都会断掉。
她每天假装去河边洗衣服,或者挎个篮子上山挖野菜。眼睛却往慕家那个小院瞟。
这天下午,小染又在跟笔墨奋斗。她的手腕灵活多了,写出来的字也开始有点筋骨了。“平安”两个字,写得尤其认真。
写完,她像捧着宝贝一样,把那张写满了字的竹青纸递到慕凌天面前,小脸仰着,眼睛亮得像水洗过的星星。“先生,您看!”
慕凌天接过来,目光扫过那些墨迹。字还稚嫩,但一笔一划都透着股认真劲儿。“平安”,这两个字写得尤其端正,比昨天那个“福”字强多了。
他抬头看向小染,小丫头一脸期待,嘴角咧着,露出两排小米牙。他脸上那层冰似乎化开了一点点,嘴角几不可见地往上动了动。
“悟性不错。”
声音还是淡淡的,没什么温度。
可这四个字,对小染来说,比吃了十块糖还甜!先生夸她了!夸她悟性好!她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觉得浑身都是劲儿,恨不得马上把《三字经》都给写出来!
医馆里的试探,也越来越不加掩饰了。
这天,来了个面生的中年男人,说是咳嗽,嗓子痒。慕凌天给他诊了脉,开了方子。那人却不急着走,一边慢吞吞地数着铜钱付药费,一边貌似不经意地搭话:“听口音,慕大夫不像咱们这儿土生土长的?这医术,啧啧,家学渊源吧?”
慕凌天正在低头整理药材,闻言,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四海为家,走到哪儿,哪儿便是家。略懂皮毛,谈不上渊源。”声音还是那样,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人还想再问点什么,乔芷已经端着包好的药包过来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大叔,您的药。天儿不早了,您这咳嗽,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别吹风。”话说的客气,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送客味道。
那人讪讪地笑了笑,接过药包,掂量了一下,没再吭声,转身走了。
这样的事儿,隔三差五就来一回。有时候问他老家在哪儿,有时候拐弯抹角打听他认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慕凌天应付得滴水不漏,说的话跟太极推手似的,绕来绕去,就是不给你一句实诚的。
几天后,慕凌天从镇上采买回来,肩上搭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里面是新买的药材和一些日用品。刚走到村口那片稀疏的小树林边上。
“哞——!”一声惊恐的牛叫。
一辆装满了柴火的牛车,突然从小岔路口横冲直撞地奔出来,那牛像是疯了,两眼通红,拉着摇摇晃晃的车辕就朝他这边过来了!
赶车的是个生面孔的汉子,脸上全是慌张,扯着嗓子大喊:“让开!快让开!牛惊了!拦不住了!”
眼看那牛角就要顶到身上,车辕上的柴火也摇摇欲坠。
说时迟那时快,慕凌天脚下像是踩了油,身子轻轻一侧,就像风吹过柳条一样,险之又险地避了过去。动作看着随意,却快得让人眼花。
“哐当!”一声巨响。
那失控的牛车擦着他的衣角,直直撞在路边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车翻了,柴火滚了一地。
“哎呀妈呀!吓死个人!”
“慕大夫!您没事吧?”
“这谁家的牛?咋回事啊这是?”
附近田里干活的几个村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嚷嚷。
慕凌天掸了掸衣袖,上面连点灰尘都没有。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无事。”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在那假装后怕、正手忙脚乱去解牛绳的赶车汉子脸上一扫而过。那眼神,深得像古井,没什么情绪,却让那汉子心里莫名一哆嗦,低下头不敢再看。
围观的村民只当是倒霉催的意外,纷纷数落那赶车的汉子粗心大意。没人看见,慕凌天在侧身避让的那一瞬间,手指曾在牛脖子靠近耳朵的地方,极快地弹了一下。
回到自家院子,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
乔芷正拿着个扫帚在院里扫落叶,寸心坐在小板凳上,乖乖地帮着挑拣草药。看到他回来,乔芷停下手里的动作,迎了上来。
她们没看见村口那一幕,但院子里这几日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氛,她们是能感觉到的。乔芷接过他肩上的布袋,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先生回来啦!”小染从屋里跑出来,像只快活的小鸟。
慕凌天看着她跑过来,目光柔和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