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官差临门

    温云彻底疯了。

    这成了白溪村里,众人心照不宣的共识。她像个失了魂的影子,整日整夜地在慕家医馆附近游荡。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执拗,死死盯着那扇半掩的木门,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盯着门里偶尔闪现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娘哭红了眼,她哥气得摔了碗,可都没用。温云对家人的劝阻、村民的指指点点充耳不闻。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巡逻”。她像一头护食的野兽,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医馆的人,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驱赶着那些只存在于她混乱脑海中的“危险”。

    这天午后,阳光毒辣,晒得土路直冒白烟。几个半大不点的皮猴子,仗着胆子大,偷偷摸摸地凑到医馆门口,想捡石子去砸那只蹲在墙头打盹的懒猫,顺便也想逗弄一下那个闷头写字的小丫头。

    “喂!哑巴!出来玩啊!”为首的虎子冲着里面喊,手里还捏着一颗圆溜溜的石子。

    小染正被一个笔画繁复的字难住,皱着小眉头,闻声抬起头,有些怯生生地朝门口望去。

    就在虎子准备把石子丢出去的瞬间,一道黑影猛地从斜对面的墙角阴影里窜了出来!

    “滚开!都给我滚开!”

    是温云!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狼,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睛瞪得血红,脸上还沾着泥污,状若厉鬼,挥舞着瘦骨嶙峋的手臂,疯了一样冲向那几个孩子。

    孩子们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妈呀”一声怪叫,手里的石子掉了一地,哭爹喊娘地扭头就跑,眨眼功夫就没了影。

    温云犹自不解气,对着孩子们逃跑的方向又张牙舞爪地嘶吼了几声,这才慢慢转过身。当她的目光落在门口一脸惊吓的小染身上时,那满脸的狰狞和疯狂,竟奇迹般地褪去了一些,嘴角咧开,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甚至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

    她一步步走近,从脏兮兮的袖子里掏出一根皱巴巴、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的野草,小心翼翼地递到小染面前。

    “给你……这个……甜……”她口齿不清地说着,眼神却直勾勾地,充满了某种扭曲的期待。

    小染被她这副模样吓得往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抓着门框,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解。这根脏兮兮的草……她为什么要给我?

    廊下,正在整理药材的乔芷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五味杂陈。温云的疯癫,无疑是可悲又可叹的,自作自受,却也令人唏嘘。可她此刻对着小染露出的那种,近乎本能的、扭曲到极致的“保护欲”,又让乔芷心头掠过一丝极其怪异的安心。仿佛温云这堵疯墙,歪打正着地挡住了一些潜在的恶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警惕和不安——一个疯子的守护,本身就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县城,某个隐秘的宅院深处。

    “啪!”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混着碎片溅了一地。

    “废物!一群废物!”被称为赵爷的中年男人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捻着胡须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四个人!四个带刀的好手!去一个小小的白溪村,对付一个穷大夫和一个小丫头,竟然……全军覆没?连个尸首都找不回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暴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那个姓慕的,一个偏僻山村的赤脚大夫,怎么可能有这种身手?还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

    “赵爷息怒……”下手的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赵爷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眯起眼睛,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对手一无所知。这个慕凌天,绝不简单。那赔钱货温云的消息,怕是只触及了冰山一角。

    “哼,”他发出一声冷笑,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硬骨头啃不动,那就给他加点料!”他对那个可能带来天大麻烦的小丫头,温小染,依旧势在必得。

    “传我的话,派‘影子’过去。”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告诉刘县尉,让他找个由头,去白溪村‘查访’一番,给那个姓慕的,也给整个村子,好好敲打敲打!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护得住!”

    “是!”手下人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赵爷阴沉的脸,倒映在桌面上残留的茶渍里。

    白溪村,慕家医馆。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慕凌天对村里的风言风语,对墙外那个疯疯癫癫的身影,似乎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坐在诊桌后,看诊、抓药,声音平淡无波。下午,则耐心地教导小染认字,偶尔在她写得好的字上,用朱笔画个圈。

    只是,乔芷在给他端茶送水时,偶尔会捕捉到他平静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寒芒,以及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静的等待。

    这天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一只羽毛油亮、体格健壮的信鸽,扑棱着翅膀,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后院那棵老枣树的枝桠上,发出几声低沉的咕咕声。

    慕凌天像是早有预料,放下手中的医书,走到树下。那鸽子十分乖顺,主动伸出一条腿。他熟练地解下绑在鸽子腿上的那个细小精致的竹管,取出里面卷成细卷的字条,展开。

    昏黄的光线下,他垂眸看着字条上的寥寥数语,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一下,那细微的褶皱很快又舒展开,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他走到屋檐下的烛台边,将字条凑近跳动的烛火。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边缘,很快将其吞噬,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最后消散在暮色渐沉的空气里,连一丝灰烬都未曾落下。

    恰在此时,乔芷端着刚做好的晚饭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了这最后的一幕——先生挺拔的背影,指尖残留的最后一丝火星,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纸张燃烧后的淡淡焦糊味。

    她看到先生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分明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