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燕晰的半吊子护理技能总算在梁研身上有了发光发热的机会,她热衷于帮梁研换药、监督饮食,甚至帮梁研洗头。如果不是梁研坚决拒绝,她已经贴心到要提供洗澡搓背服务。
这种贴心有时让梁研心烦。
譬如每次换药,赵燕晰总是再三念叨“骑车要小心”、“走路要看路”等等。她信了梁研随意搪塞的借口,真以为梁研一周之内摔了两次。
梁研安静地休息了两天,除了接到梁越霆的电话,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到周一早上,却有不速之客到访。
赵燕晰不在,门是梁研开的。
没有想到站在门外的是严宁,梁研扎扎实实愣了一下。
严宁走进来,高跟鞋有十厘米,细跟,碰在瓷砖地上声响不小。
梁研回过神,把门关上。
严宁没看她,先将客厅扫了几眼。
“房子这么小?越霆一个月给你打两万,花哪儿去了?”
梁研没接话,严宁转过头,视线笔直地落在她身上,淡淡说了句:“越长大越古怪了,小时候还可爱些。”
梁研依旧沉默以对,她脸上的伤还没痊愈,手上纱布也在,严宁看了两眼,说:“这件事在我们预料之外。越霆这几天忙,我过来处理。严祈混账,我自然会管,这次回国是他筹划已久,所有人全被他收买,管家也给了他护照,那些失职的我全都处理了。”
见梁研没表情,严宁仔细看了看她,继续说:“但他既然已经回来,再送走也没必要,不可能一辈子把他放在外头,这事我会跟越霆说,严祈以后就留在北京,我会保证他来不了南安,只要你也不再回去,他手就伸不过来。”
梁研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严宁神情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这话而轻松。
她在屋里走了两步,望着桌角一盆绿萝,慢条斯理地说:“梁研,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喜欢你,这无疑跟你的母亲有关,但就像越霆说的,沈玉再无耻也是她自己的事,不能算到你头上,你身上到底流着梁家的血,越霆接纳了你,我是他的妻子,也不会对你苛刻,但我希望你摆正位置,不要和你母亲一样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因此做出厚颜无耻的丑事。”
梁研左手渐渐攥紧,指甲陷进掌心。
严宁的目光越发凌厉,“你什么身份,严祈什么身份,你都清楚,撇去这层门面上的舅甥关系,你们也绝无可能。严祈他还没清醒,我只能寄希望于你,希望你一直保持现在的态度,总之,离严祈远一点。”
梁研松开了手掌,抬头说:“放心,你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那就好。”
严宁满意了,脸色缓和了些,从手包里取出一个淡金色盒子。
“越霆给你的礼物,拿去吧。”
梁研没动,严宁走近,将盒子塞到她手里。
“我看过了,还挺漂亮,他在巴黎带的,不算多好,不过也值七八万了,你爸对你够上心的。”
梁研默不作声,严宁也不在意,蹬着高跟鞋走了。
梁研独自在客厅站了一会,走回房里。
她打开盒子,将里面的手链拿出来,看了一会,重新装好,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一个塑料箱,轻轻将盒子放进去。
储物箱被她推回原处,碰到旁边密封的土黄色纸盒。
梁研怔怔蹲了一会,把纸盒拉出来,找出剪刀将封在上面的宽胶带划开,盒子打开,里头一本黑色日记本,一堆书信,一个装满旧报纸的文件夹,还有些零星的小东西,上个世纪的皱巴巴的香烟盒、式样早已过时的领带、坏掉的旧钢笔……
梁研拿起日记本翻开,扉页有姓名:沈玉。
工整的钢笔字,最后一笔洇了墨,陈旧的气息好像跟着漫出来。
再翻一页,整面纸密密麻麻,从开头到结尾,一眼望过去,无数个“梁越霆”。
第一段四行,六个句子:
“我今天开始写日记,因为我有一肚子心思无人可说,有些人我不敢说,有些人我不屑于说。早上,我打翻杯子的时候,梁越霆进来了。他今天还穿上次那身衣服,我印象深刻,因为我已经把他那样子想过无数遍。梁越霆朝我走过来,给我递了抹布,我很紧张,他很轻松地笑了笑,好像我并没有犯错。我突然就不怕他了,我怎么会怕他呢,我只会再无数遍地想起他今天的样子……”
日记写得很长,每一篇都占两页纸,梁研一页页翻过去,看到末尾,已经是中午。
她的脚蹲麻了,但她没有起来,而是把那些没有寄出的书信和折叠好的旧报纸全都打开了。
所有的字看完,梁研的头开始痛。
迟来的脑震荡反应吗?
她把所有东西丢进盒子,用酸麻的脚将盒子踢进床底,整个人倒在床上。
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她却好像还是看见了那些字,密密麻麻……
她想起严宁的话。
严宁说沈玉厚颜无耻,她找不出一个字反驳。
晚上,赵燕晰早早回来,给梁研带了晚饭。
梁研异常的困,吃完换过药就早早睡了。她什么都没想,这一觉睡得沉,半夜被屁股底下的手机震醒。
昏昏沉沉摸到手机,她眼睁了一半,胡乱摁一下,放到耳边。
“梁研!”那头声音入耳,梁研睡意全无,她立刻要挂,电话里一阵怒吼,“梁研,你敢挂试试!你那好朋友叫赵燕晰,俞城人是吧。”
梁研的手僵住。
另一张床上,赵燕晰呼吸均匀,无知无觉地睡着。
电话里的声音缓下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梁研,我什么人你知道,你逼我狠了,我没退路,什么事都敢做,我在北京了,我出不了门,但我认识些什么人,你是了解的对不对?”
梁研攥紧手机,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
她难以平复的呼吸声似乎通过话筒传了过去,那头严祈嗤笑一声,“我要是在你面前,你现在肯定气得要捅我。”
她不答话,他毫不在意,兀自漫不经心地说着:“六年多了,第一次给你打电话,这感觉还不错,至少你在听着,不会想方设法逃走,也不会拿刀扎我……”
他似乎在阳台上,北京风大,呼呼地吹,将他散漫的声音吹得更加缥缈,“我说你他妈怎么那么狠呢,我这些年怎么过的你知道么……你知道才怪了,我连你电话都没有,谁都不告诉我,谁都不说,我只有那些照片,我只有那些……”
梁研一言不发地听着。
隔着听筒,严祈低沉的带着怨气的笑声传过来,几秒过后,一声哽音。
“研研,你说一句,这六年,你他妈想过我么?”
电话里寂静,几秒后,梁研开口。
“想过。”
那头一阵风刮过,鬼一样的呼啸声,盖过严祈微顿的呼吸。
又几秒,他要说话,她淡淡的声音传过来——
“想起你,就做噩梦。”
梁研半夜又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天很亮,赵燕晰已经出门,买好的早点放在厨房。梁研将南瓜饼丢进微波炉,进了卫生间,洗漱完刚好听到“叮”的一声,她拿了南瓜饼坐在客厅小沙发上吃。
太阳早已晒过阳台,在客厅地上投下亮影,这样的早晨很安静。
有一瞬间,梁研想起昨晚。
后来那个电话不了了之。
她几个字说完,那头只有风声,没几秒,电话断了。
梁研猜是严祈摔了手机。
这件事她不再想。
窝在屋里的几天,梁研的生活恢复了平静。手上纱布彻底拆掉以后,梁研想起和沈逢南的约。
周二上完课,梁研打算给沈逢南打电话,谁知道很不凑巧,钟老师的电话先来了。不用说,必然是有事情要交代。
梁研进办公室,钟老师给她一份策划案和流程单,和往常一样开门见山,“礼仪、后勤陈让负责,翻译到时就你上,会场摄像找专业一点的,摄影协会那些学生不行,到外面找。”停了下,想起来,“哦,上次那家还成,你去约。”
上次?
梁研反应过来,那不就是沈逢南么。
钟老师又交代几句,梁研一一记下,刚出门,陈让电话打来了。
陈让是钟老师得意弟子,在读研二,算是梁研准师兄。
梁研接听,陈让报了地点时间,通知她要开个小会。
虽说是个小会,零零碎碎也讲了很多,梁研在底下听得犯困,这个准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过缜密,所有旮旯里的细节都没放过,讲得十分细致。
结束后就到三点了。
她没耽搁,出了文科楼就给沈逢南打电话。
等了一会,接通了。
“沈逢南,”那天叫过一次他的名字,好像已经顺口了,“你在忙吗?”
沈逢南嗯了一声。
梁研怔了下,似乎没想到,她之前给他打电话,他答的都是不忙。
她刚要开口,听见他说:“你在哪。”
“在学校。”
“晚上有空吗?”
“有啊。”
她答得太快,好像听到他在那边笑了一声。
“沈逢南。”梁研听不出他这笑有什么含义,只觉得这样沙哑的声音好像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嗯。”沈逢南应着。
梁研说:“我晚上有空,你呢。”
她总是这样直接。
沈逢南:“我也有空。”停了下,“在学校等我?”
“好。”
梁研在图书馆消磨了几个小时。沈逢南是七点半来的,通了电话,他们约在小操场碰面。
外面风大,梁研的短发被吹得乱七八糟。
路灯底下,沈逢南插兜站着,看她跑过来。
“你等久了吧。”梁研被风吹得眯了眼,柔顺的头发随风动着,好像小波浪。
沈逢南伸手将她卫衣的帽子拉起来,罩到她脑袋上。
“伤都好了?”他问。
“嗯,好了。”梁研抬起手掌,很灵活地张开手指,又握拳给他看。
沈逢南点点头,“吃饭没?”
“没有,那天不是跟你约了饭吗。”她说,“我知道有家店,日料,你吃吗?”
沈逢南没什么挑剔的,说:“走吧。”
那家店离得不远,店面不大,装饰得挺有特色。
他们点了几样东西,梁研问:“够吗?”
沈逢南说:“够了吧,不够再点。”
“好。”
吃饭的时候,梁研跟沈逢南提起钟老师说的事。
“这种会场拍摄,你们接吗?”
沈逢南点头,“接的,什么时间?”
“这周五,上下午各一场,时间都在三小时左右。”
沈逢南想了一下,说:“可以。”
梁研松了口气,幸好他有空,否则就要另外再找。她说:“那我回去给你发流程安排和拍摄要求。”
“嗯。”
吃完饭,梁研准备结账,沈逢南却先给了钱。
“下次你请。”他说了一句,梁研也不多讲,应了声“好”。
她自然希望有下次。
时间还早,他们沿着路往学校走,偶尔讲几句话。
进了a大正门就是大操场,虽然是晚上,这里却不冷清,有不少跑步锻炼的学生,更多的是散步的小情侣,灯光不足,半明半昧似乎格外有氛围,角落里难免有几对情不自禁,拥抱亲吻也是正常。
梁研看了看跑道,转头说:“急着回去吗?”
沈逢南:“不急吧。”
“那一起散步,可以吗?”
沈逢南看着她的眼睛,点了头。
说是散步,其实就是真的散步,他们并排走着,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走了很多圈,谁也没有提要停下,就一直走着。
其实操场并不安静,有很多人,也有喧闹的声音,但梁研觉得很舒服。在沈逢南身边,她时常有这样的感觉,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交谈,也没做过特别的事,不过是吃了几次饭,走过一点路。
梁研没有仔细去想这其中的原因,她觉得没有必要。
舒服就行了。
既然这么舒服,不如表白吧。
梁研看着前方灯火,念头冒出来,她就停下了脚步。
正好到主席台边,大灯在上头照着,光线亮了许多。灯光好,地方好,风好,这夜晚也好,天时地利,就差人和了。
沈逢南走了一步才察觉,回过身,“怎么了?”
“沈逢南。”梁研笔直地看着他。
“嗯?”
他走回她跟前,“累了?”他往四周看了下,指指主席台,“过去歇会吧。”
他率先走了一步。
梁研的唇张了张。
“沈逢南,”她的声音在风里淡幽幽,没什么起伏。
沈逢南回过头,梁研的面庞迎着灯光,很干净。
她说:“我能做你女朋友吗?”
风渐大,喧闹声渐低。
不远的地方响起音乐声,是那首熟悉的《gogout》,这是下自习教学楼封楼的铃声,这表示已经九点五十了。
操场上的学生三三两两地离去。
梁研的目光没有从沈逢南脸上离开过。同样,他也在看她。
他们之间隔着很短的距离,但谁也没有走过去。
沈逢南背着光,梁研看不清他的表情。
等了一会,梁研想,是不是太突然?他可能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隔了两秒,梁研说:“不需要现在回答,你可以仔细考虑,下周再告诉我。”
她转头看看,操场上已经没什么人。
“我要去接赵燕晰了。”
这回她率先走,沈逢南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迈步跟上去。
周五一早,梁研早早赶去学校。
会议地点定在北楼大会议室。其他干活的同学也陆续到了,都在忙着准备。
过了一刻钟,有个男同学过来说:“来了两个人,是今天的摄像吧。”
梁研一听,把手中的签到表放下,正要过去,就见学生会的小学妹旋风般奔过来,“啊,就是上次那摄像大哥,身材超an的那个!”
“真的?”另一个女同学凑过来,“不会吧。”
“就是他,简直行走的荷尔蒙。”小学妹激动过度,压着声音说,“我要睡他,别拦我!”
梁研:“……”
小学妹的激动劲儿没过去,沈逢南拎着器材包进了报告厅,身后跟着冯元。
梁研拨开小学妹的脑袋,从她身边穿过去。
冯元一看到梁研就认出来了,“是你啊,你穿成这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梁研笑了,“我来帮忙。”
她视线移了下,看沈逢南,“你们来得早了点。”
沈逢南把器材包放下,说:“需要熟悉一下会场。”
“嗯。”
简单的几句之后,各忙各的。
与会的都是国内外学者,听众席被研究生挤满,梁研英语、法语最好,德语稍差,但做这个研讨会的翻译也足够了。或许是大家上午精神都比较好,每个学者发言都挺长,梁研除了中间茶点时间喝了杯水,几乎没歇过。
她今天穿的正装,没有平常的休闲装宽松舒服,上午场快结束的时候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不过这在沈逢南的镜头里一点也没有体现出来。
她还是那样,坐姿端正,声音不紧不慢,每一句都很流畅。
她工作的样子很认真。
他在镜头后看着,想起了那天晚上。
上午场结束,中间有两个小时吃饭和休息。学院给工作人员统一订了快餐,很普通的吉野家套餐饭。
梁研上厕所回来,见大家都在报告厅门口拿饭,便拿了两份进去。
会场里很空落,后边角落里的一切都能看得很清楚。
冯元不在,沈逢南坐在那换镜头,他身边站着个扎丸子头的女孩。
梁研一眼认出那是小学妹,说要睡沈逢南的那个。
小学妹手里捧了份套餐饭,殷殷切切说着什么。
沈逢南的脸被挡着,梁研看不见。这距离不近,他们在说什么,她也听不清。
梁研在门边站了一会,走过去。
小学妹察觉到有人来,扭头看了下,见是她,吐舌头笑笑,“梁师姐,摄像大哥照片拍得超棒。”
“是么。”梁研没看沈逢南,说,“刚刚陈让师兄好像在找你,有急事。”
“真的啊?”
小学妹急了,追汉子重要,正事儿也重要,她可是学习感情工作三不误的顶级学霸,听到这话,立刻说了句“摄像大哥再见”,飞快地跑了,连手里的套餐饭都忘了放下来。
梁研转过头,垂眼看向坐在角落的沈逢南。
他们的目光撞到一块儿。
梁研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把两份饭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就往外走。
没走两步,手被拉住了。
他的手掌很热,梁研的脚步顿住。
“你生气了?”
他沉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梁研转过头,“对。”
她还是那样,什么都坦荡承认,生气也是。
沈逢南手微微收紧。两秒后,他轻轻说,“我答应了。”
梁研皱眉,“什么?”
沈逢南没讲话,目光落在她脸上,在梁研正要再问的时候,他手一拉,将她轻轻抱到了怀里。
沈逢南揽着梁研的肩膀,嘴唇刚好碰到她的头发。
洗发露的香味很淡。
这个拥抱比较短暂,在冯元进来之前,沈逢南就松手了。梁研抬头看他,没说上话,冯元就在门口喊:“南哥,饭已经来了!”
沈逢南说:“这里有。”
冯元哦一声,很快走过来,看见椅子上的两份饭,拿了一份,一边开盒子一边对梁研说,“咦,你怎么不去吃饭啊,你那些同学都在外面吃了。”
梁研说:“就去。”
她说完也没看沈逢南,很快地走出去。
冯元扒了两口饭,意味深长地对沈逢南说:“南哥,你瞅什么呢。”
“没什么。”沈逢南收回视线,拿起另一份饭。
还没什么?!冯元低头腹诽,都这么明显了还想欺负傻子吗。
梁研一出门就撞上满脸焦急的小学妹。
“梁师姐,不是说陈师兄找我吗,我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他人影!”
梁研面不改色地说:“哦,可能在厕所吧。”
“啊?那我要等他上完厕所?”
梁研嗯一声,“先过去吃饭。”
小学妹顺从地走到签到处,,忽然转头奇怪地看了看梁研,咦一声,“师姐,你脸怎么有点红啊。”
“里面热。”
梁研若无其事地过去坐下。
长桌上还剩下三份饭,梁研拿了两盒,推了张椅子给小学妹,“坐。”
她们一块儿吃饭。
梁研吃了两口,拨了拨色相极差的大白菜,转头说:“你喜欢那个摄像?”
小学妹嘴里包了一口饭,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看向梁研,声音含糊不清,“是啊,身材辣么棒。”
小学妹一张娃娃脸,嘴巴鼓着,挺可爱。
不过可爱也没什么用。
梁研十分无情地告诉她一个事实——
“他有女朋友了。”
“啊?!”
虽然早想到会有这个可能,但得到确切消息,小学妹还是备受打击。
她沮丧地把饭吞下去,接受了残酷的事实,过了会,忽然感激地对梁研说,“梁师姐,谢谢你啊,既然这样,我只好心如死灰、毫无牵挂地追陈师兄啦!”
梁研:“……”
饭吃完,还有一个半小时的空闲,大家都各自回宿舍休息。
梁研想了想,到学校的咖啡店买了三杯热咖啡回来,去会议室一看,冯元正趴在最后排的座位上睡觉,沈逢南却不在。
去厕所了?
梁研转身往外走,一出门,撞上个人。
他们同时顿了一下。
梁研看到他手上还带着水,看来还真是从厕所回来。
她从口袋取出纸巾递过去。
“不用了。”沈逢南很随意地将手上的水珠抹了抹,看见她手中的方便袋。
“买给我的?”
“嗯。”
梁研将纸巾放回口袋,取出一杯咖啡给他。
沈逢南接了,他们没有进会议室,而是一起走到展板后面的简陋休闲区,窗边有高脚凳,他们找了个位子坐下。
北楼是行政楼,中午没什么人,四周还挺安静。
窗外阳光微弱,淡淡的一层光罩着。
梁研抬眼看沈逢南。
他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搁在台子上,握着纸杯。空气里飘着咖啡香,他低头喝了一口。
梁研的视线从他的唇移到下颚,再落到他的脖子上。
那里有一条淡淡的伤痕,她以前好像从没有注意过。
沈逢南转过脸,梁研的手刚好抬起,碰了下那伤痕。
她的手指有一丝凉,沈逢南怔了怔,没动。
梁研说:“这里做过手术?”
沈逢南点头:“嗯。”
“严重么?”
“还好。”
梁研没再问,目光回到他的脸上,“你今天说你答应了我。”
“……”
这话题太具跳跃性,沈逢南慢了半拍,点头:“嗯。”
梁研说:“你要是后悔了,现在可以告诉我。”
后悔?
沈逢南眼睫动了动,有点意外,说:“我要是后悔了,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那就算了。”
“就这样?”
梁研点头。
“你什么时候后悔了,就告诉我。”她停了一下,说,“我不会强迫你。”
沈逢南看着她。她眼里除了认真,似乎还有其他更深的东西,他想仔细看,梁研却已经转过脸去喝咖啡了。
沈逢南也没有再讲什么。今天这事也不在他预料之中,他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刻意去尝试,又或是其他的什么,他没有去分辨。刚刚看到她要走,他只想那么做。
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排斥过她明晃晃的接近。
至于什么原因,谁能说清楚?
周围安静。
梁研却开始犯困,她奇怪咖啡居然有助眠功效。看了下时间,还早,她对沈逢南说:“我想睡一会,你不要走,行吗?”
沈逢南点头,“好,到时间我叫你。”
梁研叠着手臂趴在台子上。
沈逢南将外套脱下,盖在她身上,梁研睁开眼问:“你不冷?”
“不冷。”
她笑了笑,没拒绝。
下午场的会议相对轻松,流程单上定的是三小时,但实际上只有两小时多一点,中间还穿插一个二十分钟的茶会,梁研可以稍微休息,小学妹十分孝顺地给她装了一碟点心水果,梁研全吃了。
散场后,等与会的人都走了,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东西,梁研也留下帮忙。
大约忙了半个小时,一切整理妥当,男生负责将东西送回院里,女生就各自散了。
梁研接到沈逢南的电话,直接去体育馆后面找他。到那一看,驾驶位坐着冯元,沈逢南靠在后车门上等她。
他们一起坐进后座。
冯元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尽量降低自己的灯泡瓦数。然而车开了一路,也没见后排那俩人有动静,最多就是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感觉比普通朋友还生疏。
冯元一点味道都没听出来,总觉得这俩人隐藏得太深。
到了学苑路,沈逢南取了器材包下车,冯元将车开往停车场。
梁研本打算跟沈逢南道别,却听他说:“上去坐会?”
“去你工作室?”梁研很惊讶。
沈逢南说:“不想去?”
“想去。”
“那走吧。”
沈逢南的工作室其实不大,一个外厅、一个暗室再加一个洗手间,厅里摆放的东西却很齐全,有一些是工作必需的设备,比如电脑、打印机、扫描仪什么的,也有生活必需的饮水机和小冰箱。
除了这些,还有张挺大的灰色长沙发,上面摆着两个抱枕,旁边有叠好的毯子,梁研猜沈逢南偶尔会在这边休息。
沈逢南倒了杯水,喊她:“过来坐。”
梁研坐到沙发上,沈逢南在储物柜翻了翻,没找到零食。
看样子是被冯元吃光了。
梁研问:“你是不是要做事了?”
沈逢南走过来说:“不着急,晚点也没关系。”
没过一会,冯元上来了,进门就问:“南哥,咱们今天要加班不?”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我们出发早一点。”
“那行。”冯元越发识趣,“我这就走了。”说着转头看看梁研,“那个、梁同学……”
“叫我梁研吧。”
“哦好的,梁研,那再见了啊!”
“再见。”
冯元走后,沈逢南看看时间,已经到五点半了。
他问梁研晚上想吃什么,梁研屁股坐上沙发就不大想动,说:“我们叫外卖?”
“不想出去?”
“嗯。”
“好,那就点外卖。”
他摸出手机要点单,梁研说,“我来点,有家店我经常吃,非常靠谱。”
“是么。”
“嗯。”梁研找出那家店给他看,“你来选几个菜。”
沈逢南选了两个,一荤一素,梁研又加了一个荤菜和一份汤。
过了半小时,外卖送到了,卖相不错,分量也足。
沈逢南把工作台收拾出来,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几个菜都没浪费,两人吃了个大饱。
梁研和他一起把垃圾收拾完,问:“我留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沈逢南说:“不要紧。”
“那我在这待到晚上,到十点直接带赵燕晰回去?”
“好。”
七点,沈逢南开始工作,梁研戴着耳机听英语。她今天很累,越听越困,没多久眼皮就打架,等沈逢南从暗室出来,她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熟了,手机丢在一旁。
她睡觉的样子很乖,身体微微蜷缩,头发滑下来,遮着半边眼睛。
沈逢南帮她摘掉耳机,又给她盖上毯子。
梁研一觉睡得深,做了乱起八糟的梦,过程匆匆促促,好像被人追杀,累得直喘气。
迷蒙中,有人拍她肩膀。没结束的梦被拍没了,梁研迷迷瞪瞪睁开眼,看到沈逢南模糊的脸庞。
“十点了,该起来了。”他说。
梁研含糊地嗯了一声,渐渐看清他的眉眼。
定定看了两秒,她突然笑了。
沈逢南不明所以。
梁研说:“你脸上脏了。”
沈逢南一愣,想起刚刚给打印机换过墨粉,可能弄脸上了。
他抬手擦了一下,没擦掉,那淡黑的一块还在,有点滑稽。
梁研点点自己的左脸颊,提醒他,“左边。”
沈逢南又擦了一下,“好了吗?”
“……”
他根本没擦对地方。
梁研抬起手,揉了揉他左眼下方的黑印。来回擦了几下,墨粉就淡去了。
“现在好了。”
收回手的时候,她看到了沈逢南的目光。
梁研有些愣神。
和他对视了一会,她的眼睛也不动了。
有几秒,梁研的脑袋很空,她什么都没想。直到面前这张男人脸庞靠过来,脑中一根弦似乎突然崩掉。
她别过脸,躲开了他的唇,动作迅速得好像条件反射。
沈逢南愣了一下,突兀地中止了未完成的碰触。
先前的那点旖旎似乎一秒内跑光,空气也跟着尴尬。
沈逢南退开一点距离。
他的气息远了,梁研陡然清醒。
他不是严祈!躲什么?
沈逢南打算起身,梁研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她的手掌抱着他的后脑勺,将他往下一带,抬起头,嘴唇送过去。
两道呼息撞到一起,同时窒了一下。梁研没松手,好像道歉一般在他嘴巴上紧紧贴了几秒。
她的嘴唇很软,沈逢南那点惊讶退散了,他托着梁研的脑袋,回应了这个吻。
梁研将他抱紧了。
呼息渐紊的时候,梁研的手机震了。
沈逢南停下来,梁研喘息,面颊泛红。她坐起身,捋捋凌乱的头发,沈逢南找到她的手机递过来。
梁研接通电话,赵燕晰的声音传入耳,“我在门口了,你没出门的话就不要来了,我自己回去也没事的。”
梁研说:“你等我一会。”
赵燕晰皱眉,紧张地问:“你感冒了吗?声音怎么不对。”
“没事。”梁研不跟她多讲,交代一句,“坐那别动。”
挂了电话,屋里恢复安静。
梁研抬头,见沈逢南正看着她,他站在茶几边,手里握着杯子。梁研看到他的嘴唇有点红,这让她想起了刚刚被打断的事。
“要走了?”他问。
“嗯。”
梁研起身拿起背包,沈逢南走过来,把杯子递给她,“喝口水。”
梁研接过来,把水都喝了。
沈逢南帮她顺了顺头顶乱毛,低声说:“我送你。”
“不用,我跟赵燕晰两个人,很安全。”
沈逢南猜测她可能还不想让赵燕晰知道他们的关系,他没再多说,“回去给我信息。”
“好。”
沈逢南将她送到门口,梁研往楼下走,到楼梯转弯的地方,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那里。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更加高大。
梁研突然想起什么,几步跨上楼回到沈逢南跟前,在他右脸亲了一下。
“再见。”
这个离别吻来得猝不及防,等沈逢南反应过来,她已经下楼,只给他留了脸颊上那点温度。
赵燕晰趴在前台跟值夜班的小哥聊天,聊得正开心,视线一瞥,看见梁研从楼道下来,她惊了一下,“咦?你怎么从这儿过来?”
“我本来就在这。”梁研将书包挂到肩上,“走吧。”
她先出门,赵燕晰急匆匆跟上去,边走边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五点多。”
“啊?”赵燕晰惊讶,“那你一直在楼上待着,在南哥那儿?这……你们在一块儿待那么久啊。”
梁研嗯了一声,提醒她,“你看路。”
赵燕晰脚跟着她走,人却呆呆的。
走了几分钟,她终于慢慢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纠结半天,赵燕晰不确定地问:“你们、你们……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吗?”
“你想的什么样子?”
赵燕晰噎了一下,脸都憋红了,索性不管不顾,“你喜欢的那个人不会就是南哥吧!”
“嗯。”
“……”
没料到梁研承认得这么痛快,赵燕晰感觉被雷轰了。
回了家,赵燕晰还没彻底回过神,这冲击实在有点大。梁研去洗澡,她就坐在客厅里想东想西,把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总算有了点眉目。难怪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梁研从卫生间出来,看到赵燕晰坐在那又皱眉又叹气的。
“你怎么回事?”
赵燕晰忧郁地看着她,“梁研,我们得谈谈这个问题。”
“哪个?”
赵燕晰说:“你的感情问题。”
“这有什么好谈的。”梁研搞不明白,“我追到了,也告诉你了,还不够?”
赵燕晰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想一下把她戳炸了,循循善诱,“上次,你不是说人家有女朋友,你不追了吗?”
“那是误会,我搞错了。”
“……”
赵燕晰想了想,又问,“……南哥他多大年纪了?”
“三十三,”梁研说完纠正,“不对,三十四,他这个月过完生日了。”
赵燕晰倒抽一口凉气。
“比你大了一轮还多!”
“所以呢。”
赵燕晰被她不以为然的表情堵了一下。
“这个年纪……你真不觉得有点老?”
梁研:“你看他老吗?”
“呃,这个……现在还看不出来嘛,以后呢,等他四五十岁了,那就老了。”
梁研皱眉,“那么久的事,你操心它干嘛。”
我这不是为你操心么。
赵燕晰只敢腹诽,琢磨了一下,凑过来说:“你们……进行到哪一步啦?”
“亲了。”
梁研往房间走,头也没回。
赵燕晰:“……”
这场谈话由于梁研的不配合不了了之。
赵燕晰在劝诱无望的情况下开始自我安慰:反正初恋都是没有结果的,梁研对沈逢南应该只是一时兴趣,她还小,总不至于这几年就嫁了吧。
这么一想,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一场恋爱罢了。梁研还有大把青春可以挥霍,就算跟沈逢南谈五年也才25岁,被耽误的反正不会是她。
赵燕晰承认这想法有点不厚道,可她的心情还是因此轻松不少。没办法,人都是自私的,虽然沈逢南人也不错,但她只能顾着梁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