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从前,孟和平在的时候,新剧团的成立多少需要一些仪式感。
哪怕请上身边为数不多的亲朋好友,也要热闹上那么一阵。
当下,陆逢英的世界里只剩下尽快带着大家伙儿排戏演出,那些属于从前时光的欢乐早就随着岁月变迁幻化成了过眼烟云。
“敏月今天去辞职了,除了她跟小五,咱们人都到齐了,也没必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仪式,我就宣布一下,从现在开始幸福秦腔剧团成立了。”
说着,陆逢英带头鼓起了掌。
“好!”赵怀远跟着附和着,双手拍得像海豹,笑容在脸上铺散开来,好似一瞬间看见了前路的无限光明。
而陆逢英,就是他前程里的那盏永不熄灭的亮灯。
“成立,成立了!”
“鼓掌,鼓掌!”
吴路与陈梅花母女俩跳起来,拥抱在了一起,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场重生。
与大家的兴奋不同,蔡礼萍悄悄地站在大家身后哭了。
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哭?或许是从与陈思路离婚的那天开始,她就在等待着什么!
此时,当某种等待慢慢接近现实的时候,那团心底的迷雾渐渐消散了。
她终于可以挺直腰杆站在蔡家小院的门口,若是有人问起,“礼萍,你下岗了准备干什么?”
又有人问:“礼萍,什么时候再从娘家搬出去啊?”
她会直冲他们说道:“我凭本事吃饭。”
哪怕是家庭作坊式“产业”,蔡礼萍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的母亲。
与大家伙儿的激动相比,陆逢英似乎淡定了许多,大概是早就经历了一些风浪,人生的悲喜在她的心中,慢慢就成了一朵朵淡然飘过的白云。
“同事们,得辛苦大家一起去我家偏房搬一些家伙事儿来,咱们还得添一些设备,老地方的那些东西肯定是不能去拿了,还有一些倒在废墟里了,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了,咱们分头行动。”
要不说孟和平愿意跟陆逢英一同经营从前的秦腔剧团呢,论起管理来,整个剧团包括他自己都无法与她相比。
只是简单地思索片刻,陆逢英就分配好了人员。
她与蔡礼萍搭配回家搬运东西,而赵怀远跟吴路她们一起进城添置各类用品。
说干就干,趁着大家伙热情高涨,陆逢英大手一挥,喊了一声:“行动!”
“好!”大家齐声应答道。
这一头,事态似乎看上去挺顺利,可卢敏月那边就不一样了。
她唱完了在老东家的最后一场演出,刚走到戏台后方,就被“死对头”郝茹堵住了路,推了她一把,质问她:“卢敏月,你是不是拿了我的戒指?”
这种事情卢敏月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了,说起她跟郝茹的故事,可以久远到上一代。
谁都知道郝茹是陆逢英的“冤家”郝思芸的娘家侄女,上一辈子人不对付的情绪,早就延续到了下一代。
好在卢敏月始终践行着躺平的哲学态度,郝茹越是闹腾,她越是不想过多搭理。
她看都没看郝茹一眼,想要径直从她的身旁走过,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胳膊。
“卢敏月,你是哑巴了?还是聋了啊?我跟你说话呢,你没有听见吗?”
卢敏月打开她的手,郝茹立马跳了起来,“你干嘛啊?干嘛打我?”
吵闹间,一众下了戏台的演员纷纷往她们这边凑了过来,老板也着急忙慌地奔了过来,深怕两位“祖宗”在后台演一场比前台还要精彩的大戏。
“敏月,郝茹,有什么话好好说,咱们都是一家人。”老板劝说道。
郝茹嗤笑了一声,翻了一个白眼,冲着卢敏月喊道:“我可不跟小偷是一家的。要我说啊,她们蔡家难怪是绝户头,从老的到小的,一窝子贼。”
此话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卢敏月扬起右手,狠狠地甩了郝茹一个巴掌。
她还从来没有如此下狠手打过一个人,哪怕上次孟肖华来蔡家小院闹事,卢敏月在力度上都是留了一手。
这回,对着仇敌郝茹,她丝毫不想委屈了自己。
或许,这就是离职前最后的疯狂吧。
郝茹压根没料到一向“躲”着自己的卢敏月,会突然下了狠手。她捂着火辣辣的脸蛋,眼泪直窜,差点儿哭进了老板娘的怀里。
“你们看看,她打我,可是她先动手打我的。”
说着,郝茹伸出手想要还击卢敏月,却被老板夫妻俩拉扯住了。
这两天卢敏月打过几次离职的草稿,没想到竟是一个巴掌就能解决的事情。
无论郝茹怎么哭闹,卢敏月眨眼的功夫就屏蔽了那些糟乱。只见她越过众人,走到自己的位置,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家伙事儿,给老板留了一句,“我辞职了,再也不会来了。”
丝毫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她疾步离开,冲向了自己的未来。
这一天,恰巧是她的生日。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属于这座西北小城的初秋就要来了。
这一年的夏日,短暂却又轰轰烈烈。这一年的秋日,伤感却又带着希望。
卢敏月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透过车窗,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这世间,大概只有她能够记得这一天除了是生日,还是她嫁进蔡家小院的日子。
那些欢喜短暂的她似乎已经忘记了。
卢敏月捂住了嘴巴,她害怕自己哭出声来。这些年来,她躺平了,可她也有许多别人看不见的委屈。
公共汽车迎着一团雨气前行,像极了她的人生。
哭过了,卢敏月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终于没有让最后一滴眼泪掉下来。
等她回到蔡家小院门口时,蔡礼萍正穿着雨衣,扛着一袋子家伙事儿,准备往礼堂走去。
卢敏月什么话都没有说,走到她的身边,接过了她背上的东西。
“敏月,你背不动,让我来。”
两人互相争抢着,终究是卢敏月占了上风,“最近这几天你不是喊着腰疼嘛?想干嘛啊?累倒了让我伺候你啊。”
蔡礼萍笑了,“敏月,你现在说话真像咱家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