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天地法的文字并不复杂,修炼方式看上去也很简单。
第一步就是入静内视,需要收敛心神,抱元守一,将心神沉入自身,随着呼吸在上下丹田之中游走,直到接触到一片海洋,就是识海。
在地球科技中,也有类似的描述。所谓上丹田就是眉心松果体,下丹田就是脐下三寸,那里其实对应着下丘脑垂体之中各种激素分泌的神经网络。肾上腺素、性激素的分泌都在盆腔内。而人们经常形容潜意识,也将之称为意识海洋。
范子瑜结合自己一点微末的理解,甫一上手便非常顺利。
只是简简单单放空杂念,意念随呼吸起伏,范子瑜就已经顺利达成“内视”阶段。他只觉得自己心神仿佛沉入到一颗小小种子里,慢慢睁开好奇的眼睛。
无数电流在眼前萦绕,复杂程度甚至远超星舰内部。他恍恍惚惚在身体内部参观一圈,发现好几处“故障”,似乎就在自己受伤的位置。接着这颗带着眼睛的种子,随着一股气流缓缓上升,来到海面之上。
这颗种子刚刚升到海面,就迅速破开、发芽、生长。数不尽的根须向大海深处扎下,根系之上,主干一直向着天空的方向长去。无数的枝干向四方蔓延,交织如巨龙盘踞,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
诡异的是,这棵参天大树一半枝叶枯败,一半翠绿蓬勃,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形态。
大树定型之时,隐隐有天地呼应。这一刻,在傲来大陆之上,无数人修妖修的内景之中发生异象。万鸟争鸣,瑞日升空,彩云飘荡,海水欢歌。
“真是呱噪。”养伤的乔千宇皱起眉头,甩出一句咒骂。
不知身在何处的建舟娘娘心血来潮,再次向人间投来一瞥。
更多的人欢欣鼓舞,以为自己的神念修为又进一步,殊不知,这只是一个人族青年初入内景之时带来的共鸣。
范子瑜的视角一直在那双“眼睛”之上,呼吸之间,这片天地就变了模样。只是心中一动,范子瑜的身形就从“眼睛”开始,在这片天地中慢慢勾勒。不一会儿功夫,他就全须全尾地现身在识海之中。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一系列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只是新奇地看着四周。一切似幻似真,恍如梦幻,但细节微末之处又是那般真实。
范子瑜由着心意,沿着巨大的树干蜿蜒而上。于树冠顶部,那一枯一荣的相交之处,发现了一处与这神木格格不入的事物。
那是一块芯片,浸透鲜血的芯片,一半长在碧绿枝丫之上,另一半则生在枯枝败叶之中。
就像是贴在两个世界中间的创口贴。
范子瑜如遭雷击,在意识海中手足无措。
这是什么?这特么的是什么?
一阵心神激荡,范子瑜在舱中醒来,身前余香袅袅,欧阳海特意安置的定魂香散发着让人心安的气息。隔壁榻上,项羽还在呼呼沉睡。
刚才的一切是做梦吗?那芯片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识海之中?
他翻找出收在行囊里的另一枚,握在手中,仔细回想。大小和外观似乎差不多,但是细节却怎么也回想不起。唯一记得的是那枚芯片上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范子瑜没有气馁,他再次打坐入定,将心神投入其中。
一切如旧,只是等他顺利上浮后,看到的却只是茫茫大海,神木不见踪迹。不知为何,范子瑜心慌起来,似乎是自己弄丢了最宝贵的东西一般。
他迅速在现实中醒来,又一次沉入心神。
空无一物。空荡荡的大海里,只有他在浮沉。身前茫茫,身后也是茫茫,无枝可依,无人可靠。
一种莫名的流泪冲动攻击着他,来自海底深处。
范子瑜像个倔强的孩子,再一次次跑出,再一次次闯入,最终都只是一个结果——大海里空无一物。
终于,他哭了,在自己的意识海里,哭得像个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弄丢了什么,只知道那个东西很重要。
这次,范子瑜在无边的哀恸中醒来,没有再继续尝试。他挺直身躯,慢慢走下床铺,扶着轻轻随波晃动的船身,走到甲板之上。
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甲板之上还坐着一道身影,正是欧阳海。
见到范子瑜上来,欧阳海没有起身,只是轻轻将头扭在一旁。
范子瑜见此情形,转身走下船舱。欧阳海一愣神,抬手想要喊住他,解释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讪讪将手放下。
不一会儿,范子瑜又返身走回,手里拿着一本书,径直走到欧阳海身前,说道,“我刚才修炼这本一念天地法,似乎看到一些奇怪景象,不知是梦还是什么,还请欧阳兄弟指教。”
欧阳海拿过这本册子,随意翻动几页,缓缓说道,“我听说过这神念修炼之法,据说是建舟娘娘所传,直指大道核心。修到最高的七层境界,可以神念演化万物。但是据说很难入门,修行进展异常缓慢,甚至有人终其一生,没有踏足过自己的识海内景。就连妖族圣祖也无人练到最高境界,最后这秘籍反而成了鸡肋,只在一部分勤修内景的修士之间传播。”
范子瑜闻言点头,内景一词他听说过,甚至还在乔千宇的内景之中做过不少大事。
于是他又将自己第一次尝试时,看到的景象一一说出,只是隐瞒了芯片的存在。欧阳海渐渐张大嘴巴,像看怪物一般盯着范子瑜,再三确认,“你真的看到一棵遮天大树,还走到树冠上去了?”
范子瑜茫然点头,这难道是个梦?可是为什么会如此真切,甚至连那树叶纹路都清晰可见。
欧阳海倒抽一口凉气,本来悲伤的情绪迅速被冲淡,他笃定说道,“你一定是无意识之下开启了内景具象。第一次在意识海中能开辟出那么大的一棵树来,你在神念一道的潜力深不可测。”
范子瑜连忙追问,为何自己后来就再也无法找到那棵树,只是漂浮在茫茫大海之中?
欧阳海思忖片刻,缓缓说道,“这种情况确实也有可能,就像是顿悟一般,你错过了那次最佳机会。不过随着你的神念更加强大,最终会慢慢再现出那幅画面。而且,我们只能恍惚感到在海水中上浮,你可以看见大海,说明你真的适合神念之道。”
“那一般人修炼沉入意识海,会看到什么?”范子瑜好奇问道。
“其实大部分人修炼神念都很困难,尤其是对于先天魂魄不足的妖族,入定一关就能卡住不少妖修。我大概是练习入定,再以呼吸法辅助三个月后才感受到神念在体内沉浮。我浮上水面是在一个黑洞洞的房间里,就是自己修炼的那间静室。而且还需要不断修炼才能在静室里还原房间中的一切布置。我问过师父和师兄弟,大家进度大同小异,看到的东西也就那么一点范围。只有随着修炼深入,像我师父那般,才能在意识海中构造内景,具现现实。但是范围也不会很大。所以说,乔前辈内景惊人。”
范子瑜听得悠然神往,又问道,“这神念之道就是你们的修炼真法吗?修到高层有何好处?”
欧阳海微微一笑,说道,“那可不是我们的主修功法。不论是妖修还是人族修真之士,所求都是性命双修,去伪存真。神念修炼只是性修的其中一部分,还有关于肉身修炼的命之一途。”这青年眼神明亮,看着范子瑜认真补充,“性和命缺一不可,不要忽视。神念修炼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洞察万物,并于细微之处操作。不论是操控法宝或者与人私谈,画符布阵又或者是造物铸器,就是内查自身,外观天地,都是需要用到神念的。它是修士主要的辅助手段。”
说着欧阳海轻轻一笑,说道,“更有传言说,神念练到极处,就可以化虚为实,演化出世界。当然,这只是个笑话罢了。”
范子瑜却是微微一愣,那建舟,莫不是就此造出的这方世界?
不敢多想,他谢过欧阳海解惑,又慢慢走回船舱。欧阳海也没了顾影自怜的心绪,只是看着星光下的茫茫碧波,心中逐渐平静。
范子瑜回到客舱,再次盘坐入定,有了欧阳海的指点,他想尝试一下继续深入。
很快他就再次浮出水面,面对苍茫大海。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如果欧阳海看到这苍茫大海,会是怎样的震惊?没有人在意识中具现出过仿若真实的意识海,那是成圣之后才能尝试的方向。而范子瑜动念之间,营造的这片意识海,已经远远超越乔千宇具现的内景程度,至少比他宽阔许多。
范子瑜此刻已不再迷惘,反而充满好奇。他竟然就在自己识海中再次闭目观想,凭空想出一间船舱来。
待他再次睁眼,已经身处舱室之内。自己身下,是一张雕花木床,床铺上犹有血迹,枕头上一片乌黑,看得他暗自咋舌。抬头看去,定魂香就在眼前,似乎还散发着让人心安的气味。隔壁床上,项羽翻了个身,呼吸声小了几分。
不知不觉,他的神识沿着窗棂蔓延开去。隔壁屋里,住着欧阳海,如今不在房内。楼下的诸多房间里,有的住着二三人,有的住着四五人。青壮年几乎不见,只剩下一些女子和儿童,大约还有百人。
底层船舱大多被实木填充,有限的空间里放着一些粮食吃食。其中单独布置出一个房间,端端正正摆着一个骨灰坛子。范子瑜微微三次躬身,向这位友人送上哀思。供台上三炷香轻轻晃动,抖落一些香灰,像是那个老人的回应。而在船舱最深处,关押着一个妖怪,正是妖族大将毛思烈。
如今这牛妖筋骨断折,又被捆妖索锁着,动弹不得。最让范子瑜吃惊的是,这牛妖双目之中,一片空洞,模样很是凄惨。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神念到来,那牛妖身体一缩,颤声问道,“是何人窥探?”
范子瑜神色微动,没有回答,慢慢将神识收回。他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意识海中,这艘船上的一切已经被他完全复刻,甚至连其中的钉子榫卯都清晰可见。
待回到自己客舱,见项羽仍是鼾声如雷。范子瑜恶作剧的心意顿起,使劲一掌拍在项羽肚皮之上。哪里料到,自己的手掌竟然像是空气一般从项羽身体穿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孩子气终于占据上风。范子瑜的灵识不服气地走到定魂香旁,用手轻轻地掐着香头,在心里默念,“断,断,断!”
意识海中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清风,轻轻吹过那艘大船。几道气流随着窗户飘进舱内,打着旋儿将香轻轻吹熄。定魂香头慢慢掉落,落在铜炉之中。
香落无声,范子瑜耳边却如响起惊雷。
他的意识像潮水一般收回体内,剧烈的头痛冲击着他的大脑,喘息响起。不知不觉间,一股温热流出鼻腔。项羽一个翻身从榻上起来,赶到教官床前。待看到范子瑜的痛苦神情和喷涌的鼻血,不自禁埋怨出声,“这身体还没恢复,就开始瞎折腾。你这脑子着实病得不轻。”
范子瑜昏沉沉睁开眼睛,顾不上和项羽说话,一把推开他,跑到香炉跟前。
那炷定魂香已然断开,熄灭的香头在炉灰中散出一点青烟。
范子瑜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些什么,瘫坐在地。
项羽拿起一杯水就泼在他脸上,声音急切,“范教官,醒醒,醒醒,别做梦了!”
欧阳海闻声跑入舱内,好奇看着这两兄弟。他快步走上前,先扶起地上的范子瑜,将他扶到凳子上。细细查看他的状况,发现没有异常,应该是神识修炼过度导致,这才松一口气,对着项羽说道,“范大哥神识惊人,修炼一念天地法有所领悟,这只是修炼过度,脑子有点乱而已。”
项羽恨声道,“我让他休息一下,明天再开始修炼,硬是不听。他是不知道,他那鬼脑子差点就成了一坨浆糊。”
范子瑜这才回神,颤抖着声音对欧阳海说道,“我刚才在意识里,掐灭了这炷香!”
欧阳海慌忙瞅向香炉,看到那跌落在炉灰上的香头,做出同款的“目瞪口呆”。只有项羽还不清楚,粗着嗓子嚷嚷,“你们两个是魔怔了?一炷香断了有啥可大惊小怪的。”
欧阳海转过头来,看着范子瑜,“第一次修炼,你就可以控制没有灵性之物了?这可是神念三层境界才可以做到的啊!”
项羽听懂一半,插嘴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操作机甲都是链接着神经元啊!”
犹如一道霹雳,范子瑜立刻茅塞顿开。自己将这异世修炼,看得太过神秘,因此才会如此患得患失。这所谓的神念修炼,就是强化自己松果体罢了。不少基因强化战士领会的念动力,最后发现源头不就是来源于大脑中间这个神秘的部位?
范子瑜哈哈大笑,拍拍项羽的肩膀,这次留下欧阳海在风中凌乱。
“喂,你们两个,在笑什么,给我解释一下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