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回到南锣鼓巷时,天色已经擦黑。
巷子口,徐军直挺挺地戳在那儿,活像个尽职的哨兵。
一看到陈远的身影出现,徐军噌地一下就蹿了过来。
“陈干部,陈干部!您可算回来了!”
他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语气却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焦急。
“您快,快上家里坐坐,我妈有事跟您说!”
陈远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对徐家的态度已经变成了不耐烦。
他思忖片刻,决定今天就把这事彻底了结,免得夜长梦多。
他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行,前头带路吧。”
徐家屋里,孙大娘正坐立不安,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却丝毫驱不散心头的燥热。
她眼皮直跳,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白天她又出去打探消息,隐约听到风声,说那黄翠翠的案子快要判了,眼下正到了检举揭发,争取宽大处理的关键时候。
“老天爷啊,黄翠翠那案子可千万别查到我们头上啊!”
孙大娘在心里不住地祷告。
“要是真到了检举揭发那一步,攀扯到我们家,那可就完了!”
她过于忐忑,才让徐军在巷子口等陈远。
今天说什么也要问个清楚。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孙大娘定了定神,快步走到门口,颤巍巍地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陈远。
“陈干部快请进,快请进!”
孙大娘连忙让开身子,把陈远往屋里请。
陈远迈步走进徐家,手中拿出当初收下的那块白玉禅月牌。
孙大娘和徐军目光触及那块玉牌,两个人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了他们的心头。
陈远走到屋子中央的八仙桌旁,将那块白玉禅月牌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啪嗒。”
玉牌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当初把这宝贝送给陈远的时候,她心疼得跟剜肉似的。
可现在,陈远把这东西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她非但没有半点失而复得的喜悦,反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凉到了脚。
“啊!陈干部,您怎么把牌子拿回来了?!”孙大娘颤声问道。
徐军也呆立在一旁,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不明白,陈远为什么会把这价值连城的东西送回来。
但他们清楚地知道,肯定是出大事了!而且是天大的事!
陈远将徐家母子俩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自点头。
“看他们这脸色,就知道我这招‘完璧归赵’起作用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孙婶,”陈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您家这宝贝,我思来想去,还是完璧归赵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惊惧的脸庞,继续说道:“你们徐家这事,也请恕我……能力有限,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孙大娘闻言,身子晃了晃。
“陈……陈干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急切地追问道,“您……您倒是给个明白话啊!”
陈远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又叹了口气。
“孙婶,不是我不讲情面,也不是我不想帮忙。”
“实在是,这事……这事太大了,太大太大了!”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眼神中也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后怕”。
“稍有不甚我自己也要陷进去!”
孙大娘一听这话,更是魂飞魄散。
徐军在一旁听着,虽然也害怕,但还抱有一丝侥念。
他忍不住插嘴道:“陈干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黄翠翠那事,至于这么严重吗?”
陈远猛地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片冰冷的肃杀。
“还不至于?真是天真!”
陈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碴子一般砸在徐军心上。
“你们知不知道,黄家,解放前是什么出身?”
陈远目光如电,死死盯着徐军和孙大娘,说道:“根据我得到的消息,黄家极有可能是——敌!特!”
“轰隆!”
“敌特”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在孙大娘和徐军的脑海中炸响。
孙大娘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敌……敌特?!”
她嘴唇哆嗦着,哪里不知道这严重性。
而且这几年四清,严查的就是这种身份的人,稍有不慎,万劫不复啊!
她身子猛地一晃,眼看就要栽倒下去。
“妈!”
徐军惊呼一声,手疾眼快地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母亲,才没让她直接摔在地上。
“陈干部,那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嘛”他颤抖着询问。
孙大娘缓过一口气,一把抓住陈远的衣袖,涕泪横流地哀求道:“陈干部!陈干部您可得救救我们啊!我们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只要您肯帮忙,我们……我们给您磕头,给您当牛做马都行啊!您要多少钱,我们都给,都给!”
陈远轻轻拨开她的手,脸上的表情冰冷,“识相的话,就搬出四九城吧,找个乡下清净地方,还能躲躲。”
他看着失魂落魄的母子二人,淡淡地说道:“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将徐家满屋的绝望和恐惧,都关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