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艰难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要点头,可这样简单的动作如今对她来说也成了奢望,最终却只能眨了眨眼。
嘴唇不知何时已经迅速干裂,太医早就候在寝宫中,可没有命令,谁也不敢妄动,只能竖起耳朵听着床帐中的动静,以防一时不慎,丢了脑袋。
眼见皇帝张了张口,顾淮序弯腰俯身:“父皇,儿臣听着呢,有什么要交代的,您就说吧。”
皇帝张了几次口,声音竟比方才还要更加微弱些:“序儿……”
他开口,浑浊的目光落在顾淮序身上。方才还一副事不关己的顾淮序,此刻整个人却不由得一怔——这个称呼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过了。
自母妃去世,他便如同一只被人抛弃的流浪狗,再也没有可以栖身的地方,也没了家人。
有的只是在京郊漫无边际的荒野里,孤零零看着远方,是旁人不绝于耳的嘲讽与讥笑。
而如今,将他推向那让人绝望的深渊的人,此时却躺在病床上,唤他“序儿”,就如同他所遭受的那些痛苦都不值一提。
皇帝的手指动了动,艰难地挪了个位置,触碰到顾淮序搭在床边的手指:“序儿,过去的事是朕对不住你。如今,朕真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希望你不要怪朕。”
顾淮序看着他凭着力气想要拉住自己的手,目光暗了暗,修长的手指不动声色地蜷了起来:“父皇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与父皇虽是父子,却亦为君臣,臣子天生便该服从。”
“序儿从前不懂事,如今儿臣早就想明白了,也早就不怨您了……”
毕竟,像皇帝这样冷血又自私的人,旁人的恨也好,怨也罢,对他来说都连放在眼中的资格都没有。
不然也不会在决定放弃他之后,连外祖的最后一面也不肯让自己见。
怨他?顾淮序在心中暗自嗤笑一声,怨他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让自己陷在过往的那些痛苦中走不出来而已。
他不怨他,也不恨他,他要做的,是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这个被他放弃的儿子,一点点从京郊的荒野里爬出来,爬到那个他视若珍宝的位置上,让他也体会体会自己当时的感受。
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出了这口恶气,才能告慰外祖的在天之灵。
可皇帝显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在听见顾淮序说不怨自己之后,他面上陡然露出几分松下口气的表情。
“不怪朕……便好,朕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序儿,朕知道,朕大概活不过今日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的兄长。”
“太子他虽然比你长几岁,可却心思单纯直率,那些勾心斗角的手段自然比不过旁人。”
“但他毕竟是你的兄长,日后朕不在了,你要对他多几分忍让,好生辅佐于他,替他坐稳这个位置,守住我们顾家的江山……”
皇帝说罢这些,便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呼吸越发沉重,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说到最后的时候,就连在他身边的顾淮序都有些听不清他口中的言语。
可听不见,他却看得出来,皇帝的唇瓣一直在开合,字字句句交代的都是要他替自己照顾好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