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擎苍亲自护送,这份情面肖然记下。
二人一路无话,气氛却不沉闷。
贺擎苍对肖然的敬畏,经过贺家庄园之事,又深了一层。
抵达黑铁矿场外围,贺擎苍便拱手告辞。
“肖总管,贺家事务繁忙,老夫便送到此处。”
“日后若有差遣,贺家定当效力。”
目送贺擎苍一行人策马远去,肖然转身走向三号矿坑。
然而,越靠近三号矿坑的入口,肖然的心便越往下沉。
往日里就算不是人声鼎沸,也该有些生气。
今日却是一片压抑的死寂,连虫鸣鸟叫都仿佛被掐断了。
几个衣衫褴褛的矿工蜷缩在角落,神情麻木,身上带着新鲜的鞭痕。
见到肖然的身影,那几个角落里的矿工一愣:
“肖总管!”
“肖总管您回来了!”
肖然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他快步走上前,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发生何事?”
马文三人听到动静,从人群后方踉跄奔了过来。
马文和刘二狗还好,只是神色憔悴不堪,眼神黯淡。
王大壮的模样最为凄惨,他面色惨白,左臂用破布条歪歪扭扭地吊在胸前。
“大壮,你的手?”
肖然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马文抢先一步,声音嘶哑:
“总管,您……您不在的这几日,矿场出大事了!”
他指着王大壮的手臂,悲愤交加。
“总矿司那边,突然派来了一个新的总管,叫范无赦!接管了原来的二号矿坑。”
“他还说……他还说李矿司麾下如今缺人手,您不在的这几日,我们三号矿坑也暂时由他一并管理!”
刘二狗在一旁补充,声音恐惧。
“那范无赦简直不是人!”
“他说我们三号矿坑的人都是一群懒骨头,平日里怠工耍滑,不服管教!”
王大壮终于缓过一口气,声音断断续续。
“他看我不顺眼,随便寻了个由头,说我顶撞他……”
“就……就当着所有兄弟的面,生生打断了我一只手!”
若非马文拼死护住,又在他昏迷后及时用自身微薄的真气为他疗伤续骨,这条手臂怕是彻底废了。
即便捡回一条命,也难逃残疾。
肖然的脸色一寸寸冷了下来。
他从锻体境的矿奴一步步艰难地爬上来,太清楚这些底层矿工的苦楚与绝望。
他成为总管,便是想给这些曾经的同伴,这些将他视为依靠的兄弟们,一点点做人的尊严和一丝喘息之机。
如今,他才离开短短数日,他的人,就被如此残忍地欺凌!
一股怒火,自肖然心底轰然爆发,直冲头顶。
“范…无…赦……”
肖然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
“他,现在何处?”
刘二狗连忙回答,眼中闪过一丝惧色。
“那范无赦手段酷烈,但似乎也怕担责任,每日只在饭点和收工清点矿石时出现,当众耀武扬威一番,立下规矩便走。”
“其余时间,他都待在二号矿坑那边,很少过来。”
肖然点了点头,眼神幽暗。
总矿司指派?
李彩衣麾下缺人手?
这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需要一个解释。
更需要李彩衣的一个态度。
李彩衣的庭院。
“何事?”
李彩衣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肖然身上。
肖然没有丝毫避让,开门见山地问道。
“敢问矿司大人,关于三号矿坑近日所发生之事,您可知晓?”
“还有,那范无赦其人,究竟是何来路?为何会突然接管三号矿坑?”
李彩衣缓缓转身,语气轻描淡写:
“总矿司那边亲自调派来的人,说是能力不错,便让他暂管了二号矿坑。”
“你那几日恰好不在矿场,三号矿坑的日常事务,便让他一并接手了几天。”
肖然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如坠冰窟。
“他无故毒打我的人,虐待三号矿坑的矿工,甚至打断了王大壮的手臂!矿司大人也认为,这只是一件可以‘一并接手’的小事吗?”
肖然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质问。
李彩衣鄙夷的瞄了一眼肖然:
“矿奴的死活,何时成了需要拿到我面前来大声质问的事情了?”
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带讥讽,
“肖然,你如今已是开脉境一重的总管,眼界也该放宽些,格局也该大一些了。”
“只要每个季度的矿石产出能够达标,底下的总管用什么手段去管理那些卑贱的矿奴,我从不干涉,也懒得去问。”
“这是黑铁矿场,乃至整个玄沧大陆,数百年都未曾改变过的不成文的规矩。”
这就是上位者的逻辑吗?
视人命如草芥,只看冰冷的结果,从不问惨烈的过程。
他曾经以为,李彩衣亲自出手助他突破开脉境,提拔他为三号矿坑总管,至少有那么几分惜才之意,有几分人情味。
现在看来,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高估了自己在这位矿司大人心中的分量,也错估了对方的底线。
李彩衣抬起眼,眼神锁定在肖然的脸上。
“你想替你的那些手下出头,去找那个范无赦的麻烦?”
肖然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表明了一切态度。
李彩衣不屑的冷哼一声:
“肖然,我劝你最好立刻打消这个愚蠢的念头。”
“范无赦既然能被总矿司亲自指派过来,你若敢动他,便是公然挑衅总矿司的权威。”
“到了那时,就算是我,也不好为你从中周旋。”
她微微顿了顿,语气中的警告意味更加浓重。
“更何况,我为何要为你这样一个不识大体的手下去周旋?”
“你不要忘了,你今日拥有的一切,包括你的总管之位,你的开脉境修为,都是我给你的。”
“不要做让我失望的事情,更不要逼我亲自废了你。”
在李彩衣的眼中,他肖然,终究只是一枚棋子。
他的价值,完全取决于他能为她带来多少利益,能为她完成多少产出。
至于那些矿奴的性命,那些手下的忠诚与情义,在她这位高高在上的矿司大人看来,恐怕连尘埃都不如,一文不值。
肖然脸上的怒容渐渐褪去,挤出一个古怪的笑脸:
“多谢矿司大人指点迷津。”
“肖然,明白了。”
李彩衣看着他脸上神情的变化,清冷的眼眸中罕见地闪过一丝讶异。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明白”了。
这是真正的明白了现实的残酷,还是暂时的隐忍与蛰伏?
李彩衣并不在意过程。
“退下吧,管好你的人,做好你分内的事。”
“三号矿坑这个季度的产出,若是出了半分纰漏,我第一个拿你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