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陈易其人
宋母过来宋栀院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各色精美的绫罗绸缎摆了一院子,衣架上正挂着一套雪青色绣翠鸟的妆花锻对襟襦裙,一阵风吹过来时,衣料上的翠鸟要飞出去了似的。
比花园还要姹紫嫣/红。
“外面吵翻天了,就你悠闲。”宋母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倒是把女儿从头发到鞋尖儿都看了一遍,生怕有什么不妥。
宋栀看出了她眼中的关心和担心,慢悠悠从躺椅上起来,转了个圈,双臂稍微张开,俏皮问道:“娘这下可是把我后背和胳肢窝都看清楚了吧?”
宋母果然被逗笑,牵住女儿的手,“嗯,看清了,都要做娘了,还是泼猴一个!”
“还说呢,一上午都不见人影。”因实际不是第一回有孕,她不像前世初初有孕似的,见不到母亲就心慌,都晌午了,她竟然没有想起找人。
宋母:“你呀你,就能说嘴。女婿都去敲鼓了,你还没醒,我也不能叫醒你,你昨天动了胎气,自己不知道?能睡就睡,该吃就吃,能坐着就别站着。”
顺着这话,宋母又扶着女儿胳膊把她送回了躺椅上。
“你现在有孕,我就放心了。”宋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宋栀不解。
“我怀你怀得艰难,很怕你和娘一样,在子嗣上艰难。李大夫说过无数次你正常,我还是不放心。现在好了,成婚才一个月。”
“我现在是不担心你和女婿了,你俩结合得突然,好在培养出了感情,再有个孩子捆着,只会更好。”
宋母念叨着,并不提多年前,她发现自己身子不易受孕后,想到宋父可能会休妻或者纳妾而产生的恐慌。她性子直,也不屑隐瞒这个,直接就和宋父说了。
结果宋父不说话,拉着她就去了祠堂,在宋家祖宗面前发誓,绝不休妻绝不纳妾,真要无后,就把家财全都捐了。
捐给慈幼局,养孤儿,全让他们姓宋。
这话真混账,却把宋母感动的又哭又笑,同时还怕宋父惹恼了宋家祖宗,再把他们给气活了。
她不能确定陈易这个女婿在飞黄腾达之后,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看重女儿呵护女儿,但女儿至少有个孩子。
有了孩子,再有几分情分,正妻的地位就稳。
宋母知道自己想这些想得太早,可活了半辈子,又让她不得不往远处想。她当然不会和女儿现在就说这些,说起来还是新婚燕尔,又初次有孕,说这些实在是煞风景。
看着母亲慈爱的眼神,宋栀摸了摸平坦的肚皮,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
罢了,都先高兴着吧,这一家子昨天都受了惊吓,都得缓缓心情。
“您这是才从县衙回来?”宋栀估摸着时间,问:“秋怡可回家了?冯知县可派人去抓刘富了?”
宋母吃了一惊,“有人给你通风报信?我还以为你光顾着臭美,不管外面呢。”说的竟然全中。
宋栀才没瞎打听,也确实只顾着臭美,不过是做过三年的知县夫人,她太熟悉县官审案的流程了。
秋怡是证人,自被礼遇;陈易是苦主,又不是讲不了道理就知道哭的苦主,和冯知县也相识,到了晌午饭点儿,也是能放回家中的。
刘富是前山村的,从安阳到前山村,一来一回得两个时辰,差役们去抓他过来对峙的这段时间里,上到冯知县这个判官,下到聚集衙门口看热闹的百姓,都能好好吃个饭睡上一觉,养足精神继续判案子看热闹。
“刘富年纪小,冯知县竟就同意去抓他了?”宋栀比较好奇这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对一个五岁孩子起杀心并真的动了手,说出去都没人信。
她以为就这点,都有得扯皮。
宋母神色复杂,“你要是身子骨够好,真应该去看看。”
去看一遍,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不知道要对女婿怎样的情根深种。
瞧着眉飞色舞欲言又止的吴妈妈,宋母叹口气,“你跟你小姐说吧,我看你是忍不住了。”
吴妈妈得了指令,往前大迈一步,开始声情并茂起来。
“姑爷是个有成算的,一大早把昨日把他从河里拽起来的,还有按住刘富那两个汉子全请到了一处,才去敲鼓。”
这很正常,把有可能的目击者以及实际牵扯到的人先找好,能省去很多时间,能加速审案流程。
这就叫有成算?宋栀怀疑得看了吴妈妈一眼。
吴妈妈一把年纪了,怎么和翡翠一样,轻易就被陈易给迷惑了,净给他说好话!
吴妈妈看懂了自家小姐的神色,丝毫不在意不说反而笑意更大。
“听了秋怡小姐的证词,知县大人也没有决定抓人,刘富这小贼还是占了年纪小的好处!”
“就在僵持不下时,姑爷突然撩起衣袍,猛地跪地,要知道,姑爷是秀才公,公堂之上是不用跪的。”吴妈妈化身成说书的,开始卖关子。
宋栀无语,翡翠沉不住气,算是代宋栀问了出来:“小姐知道,您倒是说点小姐不知道的!”
“姑爷竟以秀才功名作保,若真凶不是刘富,’学生愿摘掉头上襦冠!’”吴妈妈最后语气铿锵,以我自称,显然已经入戏。
翡翠听到这里,已经认定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都是真的,宋栀却觉得荒谬。
“又不会乌纱帽,值什么钱?”秀才功名罢了,竟还有能作保的分量?
听到女儿这么问,宋母才觉得荒谬,“我的小祖宗啊,秀才功名你还看不上了?全县有多少个秀才,又有半个举人没有?何况是女婿这等名列前茅的秀才!”
“这哪里是用一个秀才功名作保,这是连以后仕途都压上了!”
宋母皱眉:“你不是已经不看那些王公贵族的话本子了?怎么还瞧不起秀才了?我错了,我真的应该把你那些话本子早早烧掉……”
翡翠现在听不得“烧”这个字,一听就虎躯一震。怕小姐被提醒,还悄悄看了一眼。
就见她家小姐眉头紧锁,显然没想起来烧她话本子这事。
翡翠松口气,却好奇小姐在想什么。
宋栀心中直呼不对。
这不对,陈易一心想要出人头地、施展抱负,做官之后……她再不喜他,也不得不承认,陈易是个好官。
陈易不会这么冲动拿前途去赌。
把刘富抓过来又怎样,除非有十足的把握能定他的罪!不然就是陪了夫人又折兵,陈易心眼子多得像筛子,绝不会做这种有可能得不偿失的事。
吴妈妈仍在描述县衙的场景:“姑爷跪那一下,腰背直挺,青松一般,好看到围观的百姓们倒吸一口凉气。等到说出那句话时,周遭都安静了,然后就跟炸了锅一样,知县大人敲了好几下惊堂木,都肃静不下来……”
炸了锅。
人声鼎沸,物议沸腾。
宋栀倒吸一口凉气,她好像知道陈易要做什么了!
当一个人名声不好,有行为举止不佳的前科,又落入到人人喊打的境地。那么这件使他如过街老鼠的事情,他没做也是做了。
他要借着舆论,把刘富的嫌疑做实!
刘富自然是做了,她亲眼所见;能把刘富捉拿归案,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也是罪有应得。
可这过程不坦荡不合理,陈易这般行止,实非君子所为。
君子。
宋栀双唇微张,不寒而栗。
在她的印象里,陈易明明是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