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氏的人发现后,就主动为他善后。

    在富察氏的人看来。

    傅恒在战场上出神入化,险死还生,不知道护住了多少大清子民。

    如今他生病了,杀几个人又怎么了?

    至于让傅恒为那些贱民偿命?

    那是不可能的。

    一个傅恒,抵得过千百贱民。

    别说之后富察氏还给了死者家属补偿。

    就是把全家杀了灭口,被满清贵族知道了,也不会有人指责他们。

    而傅恒清醒时,对一切一无所知。

    可就在那日祭祖时,天降梵音,傅恒不知为何就突然忆起了自己在生病时的所作所为。

    这下子,他彻底受不了了,当即就要拿刀抹了脖子,以死赎罪。

    阿箬虽没见过傅恒几次。

    可通过这几次短暂的接触,也大致能看出,他是个道德感极高的人。

    对待普通的宫女,都能花时间驻足听她们的示爱,再以不伤害对方的方式拒绝。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居然是个手染鲜血的刽子手这种事。

    阿箬分析了一下。

    这应该是双重人格。

    在受到强烈刺激之后,主人格承受不住,濒临崩溃。

    于是,这时候人的身体里诞生出了第二个人格。

    阿箬记得,她的魂魄在某个科技发达的世界,曾听说一个人最多身体里有十几个人格。

    他们年龄、性格,甚至是性别都并不相同。

    阿箬若是纯善的人,这时候就会提出一个哲学问题——

    傅恒究竟该不该为那些,无辜死在他手上的生命,以死赎罪?

    可她并不是好人。

    推开傅恒的房门,里面漆黑一片,空气中还弥漫着挥之不散的血腥味。

    阿箬嫌弃地蹙眉,“把窗户打开,点上烛火。”

    富察府的下人显然有被叮嘱过,很是听话的照办。

    走进室内,阿箬就看到傅恒躺在床上,四肢被绑住,口中被塞了一团布,此时正双目呆滞盯着床帐顶部。

    即使阿箬进来,也没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段时间很多人劝过你了吧。”

    阿箬坐在床边,目光扫过他割痕遍布的手腕。

    那定然不是用利器割的。

    那些东西,在此时此刻,绝不会出现在傅恒面前,

    “我猜,他们都跟你说,那不是你的错,那是在你生病的时候,无意识之下做出的事。

    你自己并不想那么做,你是个善良的人,他们妄图将你与那个藏在你身体中的刽子手分开。”

    阿箬掀开他的衣衫,里面是挠痕。

    他身上每一道痕迹,都是他曾想方设法找死的证明。

    阿箬的手抚过他腹部的伤痕,感受到手下分明的肌肉一瞬间的紧绷。

    阿箬含笑道:“还有反应,很好,刚进来我还以为躺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在呼吸的尸体。”

    她俯身,凑近傅恒的脸。

    傅恒扭开头,身体微微动了。

    “我不想一个人自言自语,我把你口中的布拿下来,你别咬牙自尽。

    要知道,你今天若是死在我眼前,富察氏就会跟我拼命。

    我想,富察侍卫定然不会如此狠心,对吗?若是答应就眨眨眼。”

    傅恒许久未动,最终还是对着阿箬眨了眨眼。

    阿箬替他取下堵口的布。

    “我这样的刽子手,还活着做什么?娘娘不应该来这里。”

    他的声音沙哑粗粝,不复之前的清润。

    阿箬冲着他露出甜甜的笑:“是呀,富察傅恒,你的确不是好东西。”

    傅恒怔愣住,呆呆地盯着阿箬,眼神中透露出迷茫之色,似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阿箬挑眉,笑容愈发甜了。

    “怎么?是不是以为我是来安慰你的。”

    阿箬离他近了些,俯身凑近他耳边,

    “富察傅恒,你为子,想让李荣保白发人送黑发人;

    为弟,不管如今宫中处境愈发艰难亲姐;

    为官,恣意杀戮百姓;

    为臣,觊觎……”

    她双眸与他四目相对,红唇轻启,吐出接下来几个字,“皇帝的女人。”

    傅恒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眼泪侧流进旁边的枕头中,消失不见。

    他牙齿紧紧咬着,下颚绷紧,双眼闭着,一副自弃到了极点。

    阿箬的话还在继续:“你知道吗?听说你要自尽时,我第一想法是,这人不会因为得不到我,要去死吧。”

    阿箬笑出了声,语气带着一种神明俯视世人的轻蔑,

    “我想,如果真是这样,那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玩了。

    可现在嘛,你看起来比之前好玩多了。”

    傅恒双眸血红,看向阿箬,嘴唇轻启:“不、不要再说了。”

    他那些心思,她都懂。

    他更厌弃自己了。

    “啪”

    阿箬狠狠给了傅恒一掌,“傅恒,难道丑陋的自己就那么难以接受吗?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仙子面貌,罗刹心肠。你可曾见我自弃过?傅恒,承认吧,你就是刽子手,就是不完美。

    那些世人加诸在你身上的标签,都只是困住你的囚笼。

    那个你,为何就不能是真正的你。你只是将心中的野兽放出来了。”

    阿箬口中的话,像是千斤重担,不断地砸向他的心头。

    傅恒不断地摇头:“不!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怎么可能是那样残忍的人啊?我是人人称颂的富察少爷——”

    “啪”

    阿箬又给了他一巴掌,让他安静一下来。

    她搓了搓眉,看着自己变红的掌心,颦眉抿唇。

    出来这一趟,她可是受了太大的罪。

    “那些称颂,有让你得到你想要的吗?到头来你已经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就连我,你连在我面前说出自己的心意,都没有做到,傅恒你活的真窝囊。”

    傅恒痛苦的垂眸,长睫颤动。

    在她心底,他真的很糟糕吧。

    是的。

    他真的糟糕透了。

    “你的喜欢,除了有可能带来皇上的猜疑外,又给我带来任何的好处吗?

    说实话,从前的你,我是瞧不上的。”

    阿箬毫不掩饰自己对从前傅恒的不屑。

    那样的乖乖绵羊,甚至比不上那冷宫中的凌云彻。

    阿箬连撩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傅恒,当你接纳这个全新的你,你就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更美好了。

    况且,心慈手软的你,真的能保护我与我的孩子吗?”

    阿箬开始夹带私货,为傅恒洗脑——喜欢一个人就要为她全心付出,保护她和她与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在他心理最脆弱的,重塑世界观的时候。

    灌输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有些丧心病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