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女生频道 > 盗天遗孤 > 第263章 五煞劫
    倒悬昆仑深处,血雾浓得化不开,像是天地被剖开血管后喷涌出的腥膻淤积。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陈腐书卷混合的窒息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粘稠的血痂。碎裂的山岩悬浮在凝固的赤色里,如同凝固的黑色血块,倒悬的峰峦在视野尽头扭曲、晃动,投下狰狞而巨大的、不断搏动的阴影,仿佛这山峦本身便是一头蛰伏的、活着的巨兽。

    盟主就立在这片血色混沌的中心。

    那已不能称之为“人形”。无数粗粝、冰冷的暗金色锁链相互绞缠、盘绕、蠕动,构成一个模糊而扭曲的轮廓。锁链上密密麻麻蚀刻着细小的符文,每一个都在蠕动、呼吸,闪烁着幽冷的光,如同活物皮肤下流动的血管。那些符文是凝固的律令,是扭曲的正义,是枷锁本身。锁链的缝隙间,偶尔可见深沉的黑暗,仿佛通往虚无的孔洞,又或囚禁着无法言说之物的牢笼。锁链摩擦、撞击,发出一种非金非石的、令人牙酸的粘滞声响,像是骨骼在碾磨,又似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彼此缠绕、嘶鸣。这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昆仑深处冤魂的呜咽,直直钻进人的颅骨深处,搅动着每一根神经。

    “叛律者……” 一个声音从那团蠕动的锁链深处响起。它并非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由法则本身震荡而生,直接在五煞的意识深处炸开,冰冷、粘稠,带着金属刮擦骨头的颤音,“当受……永刑。”

    最后一个字落下,五煞脚下的虚空陡然扭曲!五道截然不同、却同样狰狞的枷锁虚影瞬间凝实,如同从地狱探出的鬼爪,死死扣住了他们的脚踝、手腕、脖颈!

    血手判官脚下,是无数尖叫、挣扎的冤魂扭曲融合成的猩红镣铐,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绝望,每一次挣动都传来灵魂被撕扯的尖啸;无舌讼师被无形的言灵锁链捆缚,那锁链由无数细小、蠕动的金色符文构成,每一次收紧,都让讼师喉咙深处发出无声的痉挛,仿佛有滚烫的烙铁在灼烧他的声带;铁面巡使的枷锁最为沉重、冰冷,纯粹由黝黑沉重的玄铁构成,上面布满了倒刺,深深嵌入他覆盖着冰冷甲胄的肢体,压制着他引以为傲的、能免疫一切神通的力量本源;盲账房的双脚被一条由无数串疯狂跳动、噼啪作响的算盘珠构成的链条死死缠住,那些珠子滚烫,每一次碰撞都在重新定义着“价值”与“代价”,混乱的法则冲击着他的计算;聋史官则被一条由燃烧的竹简灰烬构成的、带着呛人焦糊味的锁链缠绕,灰烬簌簌落下,又不断从虚空中汲取新的历史残片燃烧,灼烧着他的皮肤,试图将他一同焚为历史的余烬。

    “动手!” 血手判官一声暴喝,如同濒死凶兽的咆哮,强行压下了脚踝处冤魂镣铐带来的灵魂撕裂感。他那只曾执掌生杀、书写过无数冰冷判词的右手猛地抬起,紧握着他视为生命延伸的“血律法笔”——笔身赤红,笔尖饱蘸着他心头精血凝成的墨。笔锋划破粘稠的血雾,带起一道凄厉的破空声,直刺向锁链核心那最深沉黑暗的一点!笔尖未至,一股惨烈、决绝的“弑主”意念已如实质的血色锋刃,率先撞上了蠕动的律令锁链!

    “嗤——!”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如同烧红的铁条插入冰水。血律法笔的笔尖点在一条最为粗壮的暗金锁链上。那锁链上蚀刻的“忠律”、“铁则”符文瞬间被笔尖蕴含的“弑主”血意染得一片猩红,发出尖锐的哀鸣。笔尖深深刺入符文之中,竟硬生生钉了进去!

    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纹,沿着笔尖刺入点,在那条律令锁链的表面蔓延开来!

    “破!” 血手判官须发戟张,周身血光暴涨,所有修为不顾一切地涌入法笔。笔身嗡鸣,赤红的光芒几乎要压过四周的血雾,那“弑主”的意志燃烧到了极致,笔尖下锁链的裂纹在血光的冲击下急速扩大!血光与锁链本身的暗金光芒激烈碰撞、湮灭,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嘶鸣。那裂纹如同活物般扭动、延伸,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代表天律根基的锁链彻底撕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锁链核心深处,两点幽邃得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的“目光”,骤然“投”向血手判官!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有纯粹的、来自更高位阶法则的冰冷注视。

    “嗡——!”

    血律法笔那坚不可摧、饱饮无数强者鲜血的笔身,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以笔尖钉入锁链的那一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了赤红的笔杆!裂纹中透出刺目的金光——那是锁链核心的律令之力在反噬、在入侵!

    “咔嚓…咔嚓嚓…”

    碎裂声清脆而绝望。

    血手判官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陪伴自己无数岁月、象征着他至高权柄与力量的血律法笔,从笔尖开始,寸寸碎裂!赤红的碎片并非崩飞,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抽干了所有精华,化作黯淡的粉末,簌簌飘散。笔杆紧随其后,寸寸瓦解,最终只剩下他手中紧握的一小截残柄。

    然而,碎裂并非终结!

    那饱蘸着血手判官心头精血、蕴含着他孤注一掷“弑主”意志的墨汁,并未消散!在法笔彻底粉碎的瞬间,那粘稠、滚烫、仿佛拥有生命的墨汁猛地炸开!没有四散飞溅,而是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混合着血手判官因本命法宝破碎而狂喷出的鲜血,在空中疯狂汇聚、扭曲!

    一个巨大、狰狞、由血与墨共同书写的“弑”字,瞬间成型!它不再是意念的冲击,而是凝成了实体,散发着比之前法笔一击更为惨烈、更为疯狂的气息,如同一个由无数怨魂和叛意凝结成的诅咒印记,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印向那刚刚浮现裂纹的律令锁链!

    这血墨之印,是血手判官以自身精血、本命法宝残骸和破碎道基为祭品,发出的最终诅咒!是他身为“判官”,对“天律”本身做出的最终、也是最叛逆的判决!

    “吼——!” 锁链核心发出一声非人的、混杂着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痛楚的咆哮。那血墨“弑”字印在锁链上,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血肉之躯,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大片的暗金符文瞬间黯淡、焦黑!那刚刚被法笔刺出的裂纹,在血墨的侵蚀下,猛地扩大、加深,几乎要将锁链拦腰截断!

    血手判官身体剧震,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瞬间萎靡到极点,身形摇摇欲坠。但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快意——他看到了那条代表盟主力量核心的律令锁链上,那刺眼的、几乎断裂的巨大伤痕!他做到了!他以自身为薪柴,点燃了这叛律的火焰!

    几乎在血手判官暴起的同时,无舌讼师的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他无法发声,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被扭曲的正义和被背叛的愤怒,都凝聚在他那无声张开的嘴里!

    喉咙深处,看不见的声带在超负荷地震动,引动着天地间最本源的“言灵”法则。他要用这被剥夺了声音的嘴,喊出最禁忌、最直指核心的判词——“窃天者!伪律主!”

    六个无形的字,承载着他全部的生命力与道行,化作六道纯粹由法则凝聚、足以撕裂虚空的音爆利箭,无声无息,却带着湮灭一切秩序的恐怖威能,直射锁链核心那两点幽邃的黑洞!他要撕开那伪善的面具,要将这窃取天律的盗贼之名,刻印在法则之上!

    然而,那六道无形的言灵之箭,在距离锁链核心尚有数尺之遥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墙。

    锁链核心那两点幽深的“目光”,仅仅是微微闪烁了一下。

    一股更古老、更权威、更不容置疑的“禁言”律令,如同沉睡的太古巨兽被惊醒,瞬间弥漫开来。它并非阻挡,而是逆转!是最高法则对次等法则的绝对否定!

    “呃——!!!”

    无舌讼师如遭无形的重锤猛击胸口,整个身体向后狠狠弓起!他那无声张开的嘴巴,此刻却成了灾难的入口!

    滚烫的金色液体,如同熔化的法则本身,带着灼穿灵魂的高温,猛地从他紧闭的眼角、耳孔、鼻孔中狂喷而出!那不是血,而是高度浓缩、失控沸腾的“言灵”反噬!是他试图喊出的那六个禁忌之字,被最高律令强行扭曲、压缩、倒灌回他自己身体内部的结果!

    每一个喷涌而出的金色液滴,都在空中瞬间拉伸、扭曲,化作一个个微小的、疯狂跳动挣扎的符文——正是他想要喊出的“窃”、“天”、“者”、“伪”、“律”、“主”!这些本应攻击敌人的字,此刻却成了焚烧他自身的酷刑!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烙铁,带着灼烧神魂的剧痛,烙印在他的皮肤上,钻进他的经脉里,焚烧他的道基!

    无舌讼师的身体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破碎风箱般的嗬嗬声,却连一丝真正的惨叫都无法发出。他引以为傲、掌控言灵的无舌之口,此刻成了他痛苦最沉默的见证。金色的符文在他脸上、身上蔓延、灼烧,留下焦黑的痕迹,他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身体在无法言说的痛苦中本能地痉挛。

    铁面巡使的动作永远是最直接、最暴烈的。在血手判官法笔碎裂、无舌讼师遭受反噬的同时,他已化作一道撕裂血雾的黑色闪电!无视了缠绕在四肢上、试图压制他力量的沉重玄铁枷锁,无视了那锁链核心散发出的、令空间都为之扭曲的恐怖威压。千锤百炼的纯粹武体爆发出极限的力量,每一步踏在虚空,都让周围悬浮的碎石无声湮灭。

    他没有任何花哨的神通,只有最原始、最凝聚的力量!覆盖着黝黑臂甲的右拳紧握,肌肉贲张到极限,皮肤下的青筋如同虬龙盘绕。拳头前方的空间被纯粹的力量压缩、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一拳,凝聚了他千年来“铁则”加身、万法不侵的绝对信念,是他对“力量即真理”这一信条的最高诠释!他要以这粉碎虚空的铁拳,轰开那律令的龟壳,砸碎那虚伪的核心!

    拳锋所向,正是锁链核心那两点幽邃黑洞的中心!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两座神山对撞的巨响轰然炸开!

    铁面巡使那足以洞穿山岳、粉碎法宝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轰在了律令锁链最密集交织的核心区域!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预想中的锁链崩碎并未发生。那蠕动的暗金锁链表面,被拳锋击中的地方,无数细小的“御”、“反”、“震”符文骤然亮起,瞬间组合、流转,构成一个极其繁复玄奥的微型阵图。铁面巡使那足以移山填海的狂暴力量,如同泥牛入海,被那阵图轻易地吸收、分散、传导至整片蠕动的锁链网络之中!

    下一刻!

    一股更狂暴、更纯粹、更无法抵御的反震之力,如同积蓄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沿着铁面巡使的拳头、手臂,瞬间倒灌回他的全身!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起。

    并非来自锁链,而是来自铁面巡使脸上那张伴随他千年、冰冷、坚硬、象征着绝对公正与无情铁则的玄铁面具!

    面具的正中心,被拳锋反震之力冲击的位置,一道细长、笔直的裂纹骤然出现!紧接着,裂纹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瞬间爬满了整张铁面!

    “轰!”

    玄铁面具,这件陪伴他漫长岁月、早已成为他身份象征甚至力量一部分的法宝,轰然炸裂!无数细小的黑色碎片如同锋利的刀片,向四周激射!

    面具之下露出的,并非预想中威严、冷酷、如同刀削斧凿的刚毅面容。

    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平庸的男性面孔。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而显得苍白,五官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唯有那双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愕、茫然,以及一种信仰根基瞬间崩塌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慌和脆弱!

    千年来,万法不侵是他的道,铁面无私是他的名,绝对的力量是他的真理。他以此信念横压当世,视神通法术为无物。而此刻,他最引以为傲的、纯粹的、物理层面的力量,却被对方以最纯粹、更高等的物理法则(力之反震)彻底击溃!他赖以存在的基石,他坚信不疑的“铁则”,在更高层次的“律”面前,脆弱得如同那张碎裂的面具。

    “噗!” 铁面巡使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眼中那惊惶的凡容,是他千年道心轰然崩塌的唯一写照。他引以为傲的绝对防御,在对方绝对的法则压制下,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价值…失衡…混乱系数…激增…生存概率…计算…” 盲账房干枯的手指在腰间那面流光溢彩的“万化金算盘”上疯狂拨动,速度快得只剩一片残影。金玉般的算珠碰撞,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噼啪声,每一次碰撞都溅起细碎的金色法则火花。他试图在这片被盟主力量彻底扭曲的法则环境中,重新定义“攻击”、“防御”、“伤害”、“价值”、“代价”,为同伴、也为自己计算出一条生路。

    他的算珠每一次拨动,都在强行梳理、压制、甚至篡改着周围混乱的法则波动。当血手判官的法笔碎裂时,他迅速将“法宝破碎”的价值损失转化为一种“诅咒增幅”的临时增益,试图加持到那血墨“弑”字上;当无舌讼师遭受反噬,他立刻将“言灵反噬”的伤害类型重新定义为“可转移的能量淤积”,并试图将其引导向盟主的锁链;当铁面巡使拳头轰出,他更是将“物理冲击”的价值权重瞬间提升到极致,同时疯狂计算着锁链的“防御强度”和“反震阈值”,试图找出那理论上存在的“绝对弱点”!

    他的计算精准、冷酷、高效,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金算盘的光芒在他周身流转,形成一层薄薄的金色光晕,勉强抵挡着混乱法则的侵蚀。他甚至算出了铁面面具碎裂的瞬间,那反震之力传导的路径和强度,并提前将一股“柔化卸力”的法则波动传递过去,试图减轻铁面的伤害。

    然而,就在他算盘拨动到最激烈、为所有人进行着高强度的法则定义和引导时,锁链核心深处,那两点幽邃的黑洞,再次“瞥”了他一眼。

    没有愤怒,没有情绪,只有一种高位存在对蝼蚁摆弄玩具的漠然。

    盲账房手中疯狂拨动的动作猛地一僵!他那双空洞、只有法则流光划过的“盲眼”,第一次剧烈地“聚焦”!他“看”到了——自己赖以计算一切、定义一切的根基,“价值”法则本身,正在他眼前发生着恐怖的、彻底的崩坏!

    他算盘上那些流光溢彩、代表着恒定价值的金玉算珠,突然开始疯狂地、无序地变形、扭曲!

    一颗算珠猛地膨胀,变得如同磨盘般巨大,上面代表“一座上品灵脉”的符文清晰可见,但重量却轻如鸿毛;旁边一颗代表“一枚下品灵石”的珠子则骤然收缩成芥子大小,却沉重得压得周围的算盘框架吱呀作响!另一颗代表“元婴修士百年苦修”的珠子,其价值刻度在疯狂跳动,时而飙升到“渡劫期道果”,时而又暴跌至“凡人一日口粮”!

    “价值”的尺度被彻底打碎、混淆、颠倒!

    “不…不可能!一枚…一枚‘眼珠’…竟…竟抵得过半座…灵山?!” 盲账房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混乱和恐惧而扭曲变调。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看见”,也是他第一次因为“看见”而陷入彻底的认知崩溃!他赖以生存、掌控一切的计算逻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彻底沦为荒谬的笑话。

    “噗噗噗噗——!”

    他手中的万化金算盘,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本源法则层面的混乱冲击。构成算盘框架的灵玉首先崩裂,紧接着,那些代表着世间万物价值尺度的算珠,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琉璃,一颗接一颗地爆裂开来!璀璨的金玉碎片混合着失控的法则乱流,向四面八方激射!每一片碎片都带着扭曲的“价值”概念,击中附近的岩石,岩石瞬间化为齑粉或膨胀成小山;擦过血手判官的衣角,那衣角便瞬间腐朽成灰或焕发出神器般的光泽。

    盲账房狂喷鲜血,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砸中,倒飞出去,空洞的“盲眼”里,只剩下价值体系彻底崩溃后的、无尽混乱的漩涡。

    聋史官一直是最沉默的,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他紧紧抱着怀中那卷看似普通的古旧竹简——《无闻天律册》。竹简散发着微弱的、沉静的历史尘埃气息,仿佛能隔绝一切喧嚣。当同伴们惨烈的攻击与反噬在周围爆发,当混乱的法则风暴撕扯着一切,他只是更紧地抱住竹简,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竹简表面,试图以史官的意志,强行稳定自身的存在,记录下这叛律的瞬间。

    他身上的灰烬锁链灼热滚烫,但他忍受着,竹简是他最后的锚点。他相信,只要竹简还在,历史便不会被彻底篡改。

    锁链核心深处,那两点幽邃的黑洞,终于“注视”到了这最后的、试图记录真相的史官。

    没有声音的指令,只有一种更本源的历史法则被引动。

    聋史官怀中的《无闻天律册》,猛地剧烈震颤起来!那承载着厚重历史尘埃的竹简,每一片竹简都开始变得滚烫,仿佛内部有岩浆在奔流!

    紧接着,一点微弱的火星,毫无征兆地,在竹简的边缘凭空燃起!

    那火星不是凡火,它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苍白,带着焚尽一切过往、抹除一切痕迹的冰冷意志。

    火星出现的瞬间,聋史官浑浊的双眼骤然瞪大!他感觉到了!不是通过听觉,而是通过灵魂深处与竹简的联系!他感觉到了那冰冷火焰中蕴含的、对“存在”本身的绝对抹杀之意!

    “不!!!” 聋史官发出一声无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嘶吼。他干枯的手指不顾灼烧的剧痛,疯狂地想要去扑灭那苍白的火星,想要护住他视为生命的竹简!

    然而,一切都晚了。

    苍白火星如同滴入宣纸的浓墨,瞬间蔓延!整卷《无闻天律册》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内,被苍白冰冷的火焰彻底吞噬!

    没有浓烟,没有噼啪声,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竹简在苍白火焰中无声地扭曲、碳化,最终化为一片片细碎的、毫无生气的灰烬。

    更诡异的是,那些飘散的灰烬并未随风消散。它们在虚空中悬浮、聚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最终竟在聋史官面前,凝聚成一行由灰烬构成的、清晰无比的古老箴言:

    “篡史者,终为史烬。”

    这七个灰烬大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聋史官失神的瞳孔里,也烙印在虚空中,散发着冰冷绝望的气息。它们无声地宣告着:妄图记录真相者,最终只会成为真相被抹去后残留的、毫无意义的尘埃。

    聋史官抱着空荡荡的、残留着灼热余温的双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赖以存在的意义,他守护历史的信念,他自身的存在证明,都在这一瞬间,随着竹简化为了冰冷的灰烬。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连“哀嚎”这个概念本身,都已被那苍白的火焰从他身上彻底焚尽。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那行灰烬箴言,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电光石火之间,五大执法者,尽遭重创!

    血手判官法笔碎裂,精血亏空,仅凭残存意志强撑,死死盯着锁链上那道几乎断裂的伤痕;

    无舌讼师七窍涌金,言灵反噬焚身,蜷缩在地无声抽搐,金色符文在他身上明灭灼烧;

    铁面巡使面具尽碎,露出惊惶凡容,道心崩裂,嘴角溢血倒飞而出;

    盲账房算盘爆碎,价值法则混乱反噬,口喷鲜血,空洞的眼中只有混乱的漩涡;

    聋史官史册成灰,绝望凝固在脸上,抱着虚无的双手剧烈颤抖,如同失了魂的木偶。

    锁链核心处,那由无数律令锁链构成的庞大扭曲体,缓缓蠕动。暗金色的符文在锁链表面流转、修复,尤其是血手判官拼死留下的那道巨大裂痕处,光芒最为炽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锁链正从虚空中生长出来,试图弥合创伤。那两点幽邃的黑洞,漠然地扫过五个残破的身影,冰冷的意志如同寒潮般席卷整个空间。

    “叛律之刑…未尽…”

    那直接在灵魂中震荡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酷戏谑,宣告着下一轮更彻底清算的开始。粘稠的杀意几乎凝固了空气,比昆仑的血雾更加沉重。蠕动的锁链开始调整方向,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蟒,锁定了五个已丧失大部分抵抗能力的猎物。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窒息,沉沉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碾碎最后一丝侥幸。

    血手判官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并非攻击,而是撤退的信号!他残存的力量化作一道血光,并非攻击锁链,而是狠狠撞向缠绕在无舌讼师身上的言灵锁链虚影!血光与金色符文碰撞,发出嗤嗤的消融声,虽然未能彻底斩断,却让那锁链剧烈震荡,束缚之力大减!

    “走!” 血手判官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一把抓住瘫软在地、仍在被言灵反噬灼烧的无舌讼师,将其如同破麻袋般甩向身后血雾更浓的深处。同时,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瞪向离他稍近、正因价值混乱而精神恍惚的盲账房。

    盲账房空洞的眼中混乱的漩涡似乎停滞了一瞬,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价值崩溃的恐惧。他几乎是凭借着千年来形成的战斗本能,脚下猛地一蹬,不顾算盘碎片割裂的伤口,身体化作一道歪斜的金色流光,紧随着被抛飞的无舌讼师的方向扑去。

    铁面巡使的反应慢了半拍。面具破碎后露出的那张惊惶凡容上,还残留着道心崩裂的茫然和剧痛。直到血手判官的咆哮和盲账房的金光从身边掠过,他才猛地一个激灵。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信仰崩塌的剧痛和那凡容带来的羞耻感。他低吼一声,体内残存的、纯粹武体的力量爆发,强行压制住翻腾的气血,足下发力,将虚空踩出蛛网般的裂纹,整个人如同一颗出膛的黑色炮弹,后发先至,竟追上了被血手判官抛飞的无舌讼师!他伸出覆盖着残破臂甲的大手,一把捞住无舌讼师,将其夹在腋下,速度不减反增,撞向血雾深处!

    聋史官依旧呆立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环抱竹简的姿势,只是怀中已空。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灰烬箴言——“篡史者,终为史烬”。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彻底冻结了他的思维和身体。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同伴的撤退,没有感觉到那锁链核心投来的、更加冰冷的死亡凝视。

    “蠢货!” 血手判官目眦欲裂。聋史官的位置离锁链核心太近了!他猛地一咬牙,不顾自身油尽灯枯的状态,右手并指如刀,指尖残余的血光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道极其黯淡、却带着他最后“裁决”意志的血色刀芒,并非斩向锁链,而是斩向聋史官脚下那片虚空!

    “嗤啦!”

    虚空仿佛被这决绝的一刀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口。一股混乱的空间乱流瞬间涌出,并非攻击,而是形成一股强大的、无序的推力,狠狠撞在聋史官的后背上!

    聋史官如同断线的木偶,被这股力量猛地推得向前踉跄扑出,终于脱离了那最致命的中心区域。这突如其来的撞击,似乎也稍稍撞散了他眼中那凝固的绝望灰烬,一丝求生的本能挣扎着浮现。

    就在聋史官被推开的刹那,数条最为粗壮、前端如同毒矛般锋锐的暗金锁链,带着刺耳的尖啸,撕裂血雾,狠狠扎向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轰!!!

    那片虚空连同下方悬浮的巨大岩石,瞬间被洞穿、湮灭!狂暴的能量乱流四散冲击,将聋史官残破的身躯如同枯叶般扫飞出去,重重砸在一块倒悬的黑色山岩上,鲜血狂喷。

    五道残影——血手判官夹带着无舌讼师的一缕血光,盲账房歪斜的金芒,铁面巡使夹着无舌讼师主躯的黑色炮弹,以及被乱流扫飞的聋史官,如同五颗陨落的星辰,带着凄厉的尾迹(血、金、黑、灰),仓惶无比地撞进昆仑深处那更加浓郁、翻腾不息、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粘稠血雾之中。血雾剧烈地翻滚了一下,迅速将他们的身影吞没,只留下被搅动的、如同伤口般涌动的血色轨迹。

    锁链核心处,那蠕动的庞大身影并未立刻追击。暗金色的符文在锁链表面流转,尤其是那道被血手判官拼死重创的裂痕处,光芒明灭不定,修复的速度似乎被某种残留的、充满叛意的血咒力量所阻滞。两点幽邃的黑洞“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五人消失的血雾方向,冰冷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汐,扫过那片区域。

    “逃…入轮回…亦…难逃…刑律…”

    那直接在法则层面回荡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和残酷的戏谑,如同给逃入血雾的猎物盖上了无法逃脱的烙印。

    冷月站在远处一块悬浮的黑色巨岩上,冰冷的山风吹拂着她素白的衣袂,猎猎作响。她全程目睹了这场短暂、惨烈、近乎绝望的碰撞与溃败。从五煞联手爆发的决死一击,到盟主真身那令人窒息的绝对碾压,再到五人如同丧家之犬般各显狼狈遁入血雾…每一个瞬间都清晰无比地印在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

    她的指尖一片冰凉,甚至比昆仑深处亘古不化的寒冰更冷。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冰霜,无声无息地沿着她纤细的手指向上蔓延,覆盖了她的掌心,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这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她体内深处,那融合了寒毒与药灵生机的“寒烬”灵根。

    当盟主那掌控一切、视万物为刍狗的冰冷意志扫过这片战场时,冷月体内那新生的灵根,似乎受到了某种同源而更高等的“绝对秩序”力量的牵引和压制,骤然变得异常活跃,又异常狂暴!极致的冰寒与压抑的生机在她经脉中剧烈冲突,如同被强行按捺的活火山,随时可能冲破束缚,带来毁灭性的喷发。

    她强行运转心法,压制着灵根的异动,指间的冰霜蔓延速度才稍稍减缓,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却挥之不去。她看着那五人消失的方向,血雾翻滚,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那五道曾经代表着天律盟至高秩序、象征着不可撼动力量的背影,此刻只剩下狼狈、破碎和仓惶。

    冷月清冷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极其复杂的微澜。那并非同情,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洞悉,一种对命运残酷本质的了然。她缓缓抬起被冰霜覆盖的右手,指尖微微蜷曲,仿佛要抓住那翻滚的血雾,又仿佛只是在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绝望与背叛的气息。

    朱唇轻启,一句低语,如同冰珠落玉盘,带着彻骨的寒意与洞穿世事的讥诮,悄然散入昆仑呜咽的风中:

    “他们以为跳出了棋盘,却忘了棋手早备好了弃子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