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她如初见
“你现在比很多人都有力量!”
“但我也希望你永远记得—艺术,不是用来对抗谁的!”
“它是你内心的安静!”
宋意礼貌一笑。
“谢谢您!”
“我知道!”
会议结束时已是傍晚。
王思远载她回家,途中车子停在了一个路口,她下意识一偏头,眼神定住了。
那是一栋老旧的灰砖房,门前种着一棵枯黄的香樟树,墙上贴着几张脱落的出租广告。
她曾在这里住了三年。
那是她最狼狈的三年。
她在这里第一次流产、第一次哭得晕倒、第一次深夜一个人走到街头却不敢叫车,只能蹲在路边等天亮。
她也在这里,给自己写过第一封遗书。
宋意没说话,目光从那扇窗里落回车内,手指不自觉握紧了包带。
王思远没有看她,只淡淡开口。
“想下去看看吗?”
她摇了摇头。
“不想回去了!”
“我已经不是那个站在门口敲门都要犹豫的女人了!”
“我现在—有地方可以回!”
夜里,她在画布上画了一道风。
没有人物,也没有背景,只有风从左侧穿过,卷起一块布幡,画面素净得几近抽象,却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存在。
她画完后签上名字。
这一次,她写的是全名:
yi ng(叶·宋)。
她终于不再躲避那个名字。
因为她知道,她不是那个名字的牺牲者。
她是它的重构者。
是她亲手,把它从废墟里拉出来,换上新的皮肉,赋予它新的意义。
宋意望着签名许久,终于笑了。
那是一种彻底释怀后的平静。
王思远走进来,站在她身后,看着那幅画,不出声。
“我要寄去巴黎了!”她说。
“这是你给过去的答复?”
“是!”她转头看他。
“我也想让世界看看!”
“一个死过一次的名字,也可以被重新尊重!”
王思远握住她的手,轻声说。
“你从不是被埋葬的!”
“你是风!”
“是浪,是光!”
“是我这辈子,唯一愿意为之让路的人!”
王家老宅的顶楼窗帘半掀,清晨七点,阳光还未完全照进城市的骨架,街道安静,楼下的园丁正修剪灌木,树枝簌簌落下,细小的声音传入屋内。
宋意站在画室窗前,穿着浅米色的亚麻长裙,身侧是她昨晚画完未干的那幅画。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笔,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从青灰转为淡金。
远处的天空像是一张刚铺开的宣纸,云尚未成形。
告别叶诗韵。
她终于不是谁的附属,不是谁的“前妻”、“前儿媳”、“曾经的替身”。
她现在,只是宋意。
一个画家。
一个在世界每一个清晨醒来后,能够独自决定今天想要画什么的人。
王思远醒来时,宋意已经换好衣服,正在厨房下厨。
他站在楼梯上看了她一会儿,她没注意到他,只专注地将火关小,把汤倒进碗里,一滴不洒。
那一瞬间,他忽然有点不敢打扰她。
他很少见到宋意这样安静而具体的模样。
不是那种压抑沉默下的沉静,而是带着一种内里自足的柔和,好像她此刻不为谁做饭,也不为了迎合什么,只是她想这样做。
她终于从需要“被接住”的人,变成了一个能为自己、也为别人撑伞的人。
他走下楼时,她已经将两碗早餐端上桌。
“你今天很早!”他拉开椅子坐下。
“昨晚不是很晚才睡?”
“我梦见自己在巴黎!”她喝了口粥。
“展览开幕那天,我站在门口,看着那些排队进来的人!”
“我梦见我把那幅《风》挂上了最中间的位置!”
王思远笑了一下。
“你终于舍得公开了?”
宋意点头。
“这幅画不是给别人的,是给我自己!”
“但我也想让别人知道,我不只是靠愤怒创作!”
“我也有温柔!”
“你一直有!”他望着她。
“只是你以前不敢拿出来给人看!”
“你怕温柔会被践踏!”
“怕柔软会变成软弱!”
“可你错了!”
“你现在温柔得锋利!”
宋意笑。
“那也多亏你一直站在我旁边!”
王思远没说话,只是把她碗里的蛋拨给她。
她低头吃了一口,忽然抬头。
“我想回一趟旧宅!”
王思远眉头轻轻皱起。
“你确定?”
“我不进去!”她说。
“我只是想在门口站一会儿!”
“我想最后一次看它!”
“然后把它,连同里面的所有记忆,一起埋掉!”
王思远点了点头。
“我陪你!”
当天傍晚,他们开车去郊区。
车停在萧家老宅对面的街角,宋意没有下车,只坐在副驾驶上看着那栋熟悉又陌生的灰墙院子。
院子外的香樟树还在,叶子茂盛,影子被斜阳拉得长长的。
墙外那盏路灯,是她当年最怕经过的地方—她曾经被婆婆拦在那里,当着佣人的面被骂“没用、不中养、连个孩子都留不住”。
她也曾站在这门口,等萧晨阳出门,说一句“我们回家吧”,可他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点头离开,身边是另一个女人挺着怀孕的肚子。
宋意坐在车里,指甲缓缓陷进掌心。
王思远没打扰她。
他知道,这一刻,她不是在回忆一个地方。
她是在面对那个曾经不断妥协、隐忍、崩溃、又拼命爱着别人的自己。
她就坐了十几分钟,没下车,也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她才转头对王思远说。
“我们走吧!”
车开出去时,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宅子。
她忽然觉得,那地方也不过如此。
不是牢笼,不是梦魇,不是灾难。
它只是她曾经居住过的一个地方。
没有情绪。
也没有执念。
回到王家时,天已全黑,京北入夜后空气闷热,窗外蝉鸣声远远地传进来,像是夏天刚刚拉开序幕。
宋意换了衣服,坐在画室角落的躺椅上,脚边是王思远刚泡的薄荷茶,香气清凉,驱散了她一路上的沉沉疲惫。
王思远拿着笔记本走进来,递给她一封信。
“什么?”
“巴黎那边回信了!”
宋意接过来,拆开,里面是一张正式邀请函和策展人亲笔的便条,字迹娟秀,法文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