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香樟树
身后传来王思远开门的声响,她才回头,将手中那张刚打印出来的青城项目设计图交给他,语气淡淡:“我想把大厅外的长廊种成香樟树!”
他接过图纸,轻声应道:“香樟?”
宋意点点头:“不是为了纪念,是为了重构!”
“我想让以后走过那条路的人,不会再把树当成威胁!”她顿了顿,眼里有光,又像什么都没有。
“我不想任何人,害怕走过回家的路!”
王思远没说话,只伸手将她拉进屋里。
她靠在他胸口的时候,整个人的情绪终于松动了一点,但没有崩塌。
她早就过了崩塌的年纪,过去的那三年,哭与不哭都已经无所谓了。
她的泪水,早就长成了骨头。
晚饭后,宋意坐在画室里,面前是还未完全干透的那幅《风》。
她没有再动笔,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那一缕在纸上飞扬却无根的力量,像极了她自己这一路的形影。
手机在桌边微微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是王盼盼发来的消息。
“你猜萧母做了什么?”
没有前言,没有注释。
宋意静静地看着那行字,半晌没回复。
王思远走进来时,看见她握着手机发怔,走过去接过那条信息看了一眼,然后沉声道:“她想转移部分在海外的股权,但被法院冻结,慌了!”
“她联系了萧家那边一个旧资产的代理人,想套用公益名义成立基金,把名字挂在你头上,打算让你‘自爆’!”
宋意没说话,只将手机放下。
她声音淡得没有起伏:“她真的急了!”
王思远靠在她身后,低声说:“我已经让律所介入,前后文都截清楚了!”
“她想碰你,得先越过我!”他说这话时语气没有怒意,甚至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冷。
宋意笑了下:“她不甘心!”
“她已经输过一次,再输,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我—什么都不图了!”她转头看他一眼:“我已经赢了!”
“不是赢她,是赢我自己!”
他点头,轻轻搂住她:“我知道!”
“她想让我出面?”宋意又问。
王思远思索了一下:“不急!”
“让她急!”
“你现在,是坐着的!”
“她还在站着,不肯低头!”
“但她的背,已经弯了!”
宋意靠在他怀里,没有出声。
京北另一头,康养中心的夜里,一片死寂。
萧晨阳今天没有吃东西。
也没有喝水。
护士说他只是一直坐着,看着窗外那棵快要凋谢的蔷薇树,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被风吹不动的旧雕像。
房间内灯光昏黄,投在他脸上时,显得他眉眼深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温雪梨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头也没转。
她提着一盅汤,是医生交代让她带进去的,说他再不补一口,胃就要出事。
她将碗放在桌边,小声说:“医生说你要吃!”
萧晨阳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低哑:“你走吧!”
温雪梨站着不动。
他又重复了一句:“我不想再看见你!”
“你不是她!”
“你永远都不会是!”
温雪梨的手指攥紧了衣角:“我没想再当她了!”
“你不是一直说我是假的吗?”
“我承认,我是假的!”
“可我现在……连做个假的都做不了吗?”
萧晨阳没说话,只闭上了眼,靠回椅背,像是一口气终于彻底吐干了。
半晌,他忽然低声道:“她是不是……画展成功了?”
“你说宋意!”他咬着后槽牙,像是怕自己一说出那个名字,整个人都会塌掉:“她是不是去了巴黎?”
温雪梨看着他,眼神一瞬间浮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点头:“是!”
“她站在最中间的位置!”
“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穿了一件白裙!”
“笑得很轻!”
“她……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萧晨阳眼皮微动,像是在咬牙忍住什么。
“她画我吗?”
温雪梨的喉咙动了动,勉强开口:“没有!”
“她画了风!”
“没有你!”
“也没有过去!”
萧晨阳眼神一点点垮下来,像是灵魂终于也被风吹散了。
他喃喃说:“我就知道!”
“她不画我了!”
“她真的不画我了!”
“她不再记得了!”
“不再梦见了!”
“不再骂我,也不再原谅我!”
“她彻底……不属于我了!”
那一刻,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只有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吹动他脚边那张旧画—那是他从前藏着的她的素描纸。
已经泛黄,边角翘起。
温雪梨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他在身后低低地喊了一声:“诗韵……”
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她听到了。
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知道,他喊的不是她。
也永远不会是她。
那一晚,萧晨阳再没有出声。
护士说他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都没有合眼。
第二天,医生例行检查时发现,他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是他昨晚不停地揉着那张旧画,指甲抠破了边角,把自己也划了进去。
血一点点渗出来,染在纸上。
却没有人伸手阻止他。
因为谁都知道,没人能救他了。
他是一个,被记忆杀死的人。
彻底地。
完完整整地,死在了她的“不再回头”里。
天亮时,宋意站在画室窗口,望着刚升起的朝阳。
她今天没有工作安排。
王思远还没醒。
她泡了一壶红茶,慢慢喝完,然后换了衣服,提着画具出门。
她要画最后一张巴黎的稿。
也是最后一幅,用来替那个“始终没画出来的她”告别的画。
这一次,她不画风。
也不画背影。
她要画一张完整的肖像。
画一个,在她灵魂里活过的人。
不是萧晨阳。
也不是她自己。
而是,那个早在最深的夜里,一次次坐在洗手间地砖上,咬着毛巾不让自己哭出声的叶诗韵。
她要给她画一张脸。
完整的,清楚的,干净的,痛过却不再破碎的—脸。
当天午后,京北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落在王宅顶楼的画室,斑驳如碎金,明明是夏天,却带着一丝不合时令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