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这一夜想了什么
光已经落在街道尽头的云层上,那是黎明最薄弱的一线,颜色苍白,像是病人刚苏醒时睁开的眼。
王思远从厨房端了一杯牛奶进来,脚步很轻,他没有进画室,只站在门口看她把那幅画藏好,然后安静地将盖子扣紧。
他没问画了谁,也没问她这一夜想了什么。
只是把牛奶放到她手边,轻声道。
“天亮了!”
宋意点了点头,声音哑得像是从骨缝里挤出来的。
“我画完了!”
王思远蹲下身,替她系好拖鞋上的扣子,然后站起身握住她的手。
“走吧,该休息了!”
她没动,指节轻轻敲着木匣的边沿,良久才开口。
“她终于可以休息了!”
“谁?”
“叶诗韵!”她眼神淡淡的。
“她终于有了脸!”
“不是别人的眼里长出来的,不是别人期待里的模样,也不是那个跪在走廊里等人发话的、低声下气求生的女人!”
“是她自己!”
“是那个不再问‘为什么’、不再求‘原谅’、也不再奢望谁能替她开口的她!”
王思远伸手把她额前的发拨到耳后,指腹轻轻拂过她耳垂,声音低而稳。
“她早该有的!”
宋意没回应,只将木匣推向身边靠墙的角落,像是将一段再也不需要回望的记忆彻底封存。
她的动作极轻极慢,就像是在对谁告别,生怕惊动了那段埋得很深很深的夜。
康养中心,天色未亮。
萧晨阳睁开眼的时候,头很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绞着。
他伸出手摸向床头柜,却什么也没摸到,只有一片冰凉的空。
他撑着身子坐起时,眼前晃了一下,脑子里一瞬间浮现的画面是一个女人从他怀里走开,背影干净利落,连头也没回。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发痛。
温雪梨推门进来时,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去,没有停留。
“你怎么又在这儿!”他低声,语气没有起伏。
温雪梨把药放下,淡淡道。
“护士请假了,医生让我照看你!”
“你倒是乐意!”他冷笑。
“装得还真像她!”
温雪梨面无表情,像是听不见这句讽刺。
她没有接话,只拿起温水递到他手边。
萧晨阳看着她的手指,眼里一丝情绪慢慢滑过,但很快又被冷漠掩盖。
“你以为我疯了,就分不清你是谁?”
“你以为你整了张一样的脸,我就真的会认错?”
“你不是她!”
“你永远都不是!”
温雪梨收回手,把杯子放回桌上。
“我知道!”
“我从来都知道!”
“但你疯的时候,还是会喊我名字!”
“你在梦里,也会拉着我不放,说‘诗韵你别走’!”
“所以你醒来再怎么骂我都没关系!”
“你梦里要的是她,但你醒着,只有我!”
萧晨阳咬紧牙,脸上浮出一种近乎厌恶的冷意。
“你以为这是荣耀?”
“你拿我的病当成你存在的证据?”
“你想的可真低贱!”
温雪梨微微一颤,却依旧站着没有动。
“低贱也好,假也好,我已经没办法回去了!”
“我活成她,是因为我太想要被你看见!”
“哪怕只有一秒!”
“哪怕只是错认!”
“你疯的时候,我就是她!”
“你叫我的时候,我就不再是我!”
“那一秒,我连心跳都觉得像活着!”
萧晨阳闭上眼,像是听不见这些话。
他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也知道自己每一次抓着她喊名字的时候,她是怎么颤抖着不敢哭出声。
可他还是恨她。
他恨她活着—以那张脸的方式。
他更恨自己,每次崩溃时,居然会拉着这个假的人,喊出那个真正离开的名字。
那是耻辱,是他活着最卑劣的证明。
他用自己的病,苟延着一个不可能的幻觉。
只为了在无数个梦里,换来一句早该没有意义的“我在”。
那天中午,萧母来医院看他。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暗紫色外套,妆容精致,一丝不乱。
她站在病房门口,目光落在床上那个病态沉默的儿子身上,没有一丝温情。
“你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很满意?”
“你让所有人都看笑话!”
“你为一个死过一次的女人,毁了你自己!”
“你觉得她会回来?”
“她都不回头看你一眼了!”
“她站在巴黎的展厅里,身后是全球媒体的灯,你知道她怎么介绍自己吗?”
“她说她叫宋意!”
“她亲口承认,她不是叶诗韵了!”
“你还在这儿等她?”
萧晨阳没有动,像是一块石头,连眼神都不曾波动。
萧母嗤笑一声,放下手里带来的保温盒。
“你不吃我就拿走!”
“你活不活,已经跟我没关系!”
她说完就转身,脚步干脆,像是对他彻底放弃了。
门关上的一瞬,萧晨阳忽然低声笑了。
笑得极轻极慢,像是一把锈掉的刀在喉咙里拧了一圈。
“她不再是叶诗韵?”
“她真的不再是了?”
他像是失了魂,一点点转头看向窗外。
阳光洒在地面上,明明明亮,却让他觉得晃眼。
他闭上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你走吧!”
他喃喃着说。
“我知道你不回来了!”
“我梦里再见你一次,也够了!”
“你走吧,别再让我害你了!”
“你是风,是光,是我这辈子再也够不到的地方!”
那一刻,整间病房静得只剩下时钟滴答声。
而他在这一声声缓慢的时间里,把那个名字一寸寸咬碎,含进嘴里,不敢再说出口。
不是因为不爱了。
而是终于懂了—
她,不属于他了。
王宅的夜晚静得过分,整个空间像是泡在厚厚的沉默里,连风声都被厚重的落地窗隔绝在外,只剩下屋内偶尔传来的翻纸声和浅浅的呼吸。
宋意坐在画室的地毯上,背靠着画架,怀里抱着那张装帧好的作品册,是巴黎展前最后一版的整理样本。
她已经反复翻了好几次,封面上的字母“yi ng”清晰而简洁,笔划锋利,像是她一路走来在每一道崩口的边缘上刻下的名字。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的一角,指尖有些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