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爱至极冷
她从未否认过她。
她只是替她活得更久了一点。
更硬了一些。
更冷了一些。
也—更自由了一点。
风一夜未停,雪堆得越来越厚。
清晨六点,巴黎街道尚未苏醒,路灯还亮着,倒映在地面上的光如水波动摇。
宋意早早醒来,披着一件米色的羊绒长外套站在厨房窗边,手里握着一杯热水,指尖微凉。
王思远起床后看见她,轻声唤了一句。
“意意!”
她转过头,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平静,像是某种无法言说的疲惫终于归于静水。
“昨晚睡得不太好!”她解释。
“我听见你翻身!”王思远走过来,将她的手握进掌心。
“你梦见了?”
宋意点点头。
“还是以前的!”
“我梦见我站在萧家老宅的门口,天很黑,我走进去,灯全灭着!”
“她坐在沙发上,穿着那条旧裙子,低着头,不看我!”
“我叫她,她不应!”
“我走过去,想抱抱她,她忽然抬起头,眼神特别冷,跟我说—你不是我!”
“我吓醒了!”
王思远听完,没急着劝安慰,只将她的手揉得更紧了一点。
“她只是告诉你,你已经走出去了!”
“她不怪你!”
“她只是太久没见你了!”
宋意低笑。
“她没见我是应该的,连我都不太见得起我自己了!”
“我觉得我活得太像一个披着她名字在奔命的女人!”
“我其实……并不是比她强!”
“我只不过是,狠了一点!”
“而那种狠,有时候我连自己都怕!”
她说完这句话,声音里多了一点倦意,一点说不出的苍凉。
王思远没有再说话,他只是轻轻搂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厨房里很安静,外面雪声细碎得像玻璃砂落下。
宋意靠着他,闭上眼睛,嗓音轻得几乎消失在呼吸之间。
“我是不是该回去一趟!”
“去哪里?”
“京北!”
王思远顿了顿,缓缓点头。
“如果你想!”
“我想看一眼她曾经走的那段路!”
“我想再去一次老宅!”
“不是为了恨!”
“只是想告诉她,真的结束了!”
“她不用再被困在我的影子里了!”
“她也该自由了!”
王思远应了一声。
“我陪你!”
“这一次,我不会放你一个人走!”
宋意没有回头,只轻轻说了一句。
“谢谢你!”
两天后,飞机落地京北,寒潮正紧。
她走下舷梯时,天正下着小雪,落在大衣肩头一点点化开。
王思远在她身侧没有多言,只伸手替她挡了挡风,两人一路沉默。
车开到城郊时,天已经全黑。
宋意没有让车停在萧家老宅正门,而是让司机绕到后巷。
那里是当年她第一次搬进来的那条小路,狭窄、逼仄,冬天湿冷得像是骨缝里钻风。
她一下车,脚步就轻了。
空气中还有熟悉的味道,冷灰、湿泥,还有墙角不知名植物凋零的味道。
她缓缓走过那些旧地,眼前一幕幕浮现。
—她曾跪在这个台阶上,一晚上,膝盖跪出血,怀里抱着画稿不敢睡着。
—她曾在这扇侧门口被佣人拦住,说“老夫人不让你进去”。
—她也曾深夜穿着睡衣,躲在厨房的门后面偷偷画草图,因为灯一亮就会被萧母骂“浪费电”。
她像走在一段记忆的录像带里,一步步看着自己被剪断,又被拼接。
王思远一直跟在她身侧,远远地,不打扰。
她在那个曾经的画室门口站住了。
门锁早已换了,玻璃上贴着透明塑封纸,还有一张“内部封闭 禁止入内”的红纸条。
她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空无一物的空间,心里一阵发紧。
那里曾是她的所有希望。
她在那里画第一幅定稿,在那里背稿件,在那里为一个入展名额哭到失声。
那里,也是她彻底绝望的地方。
她曾在那张画桌上写下遗书,把每一份草图用胶带封好,留了日期,叠成一摞。
她甚至连死亡都安排得一丝不苟。
她闭上眼,轻声道。
“我来晚了!”
“对不起!”
“你等了太久!”
“等到最后……是我把你埋了!”
“可我不是为了抛弃!”
“我是想带你走!”
“你没走成的那些路,我都替你走了!”
“你不敢张嘴说的话,我都大声讲了出来!”
“你害怕被人指的那段经历,我拿来画成画,让他们看、让他们评、让他们骂!”
“你不敢的,我都做了!”
“现在你可以不再害怕了!”
“你可以自由了!”
她睁开眼,雪落在睫毛上,轻得像叹息。
她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身后那扇门仍旧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可她知道,那里面的那个女孩,终于得到了回应。
那一夜回到酒店,她睡得格外沉。
没有梦。
王思远替她盖好被子,站在床边望了她许久。
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仿佛在对她说:你终于,走回来了。
你带着她,也带着你自己。
一起,从黑夜里走了出来。
再没有人能把你推回去。
再没有人,有资格否定你是谁。
你是宋意。
也是,那个活着的叶诗韵。
第二天清晨,京北的天依旧昏沉,雪停了,地上的积霜还未消融,街道上人声稀少,天色像是还没彻底醒来。
宋意起得早,站在酒店阳台上,披着米白色毛衣,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安静地望着远方雾霭重重的城市。
她面前的这座城市,曾经是她的牢笼。
现在,她站得比它高。
王思远从里间走出来,看见她站在阳光未彻底铺开的阳台边,目光穿过一排排灰楼,落在远处高架桥的尽头。
他没有打扰,只走过去将她肩上的毛衣拢了拢,指尖贴在她锁骨旁那一小截发凉的皮肤上。
她转头对他轻轻一笑,眉眼清淡,像极了她曾经在画室里为自己画过的那幅自画像—《立影》。
“我想去墓园!”她开口时声音很轻,像是落雪未至的枝头一响。
王思远看着她,没有任何迟疑。
“我陪你!”
他们开车去了京郊那座并不大的陵园,那里静而整洁,朝北面是一整片松林。
宋意走进去时,脚步缓慢,心却意外地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