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替身也会疼
有时候,她会把这些梦画下来,贴在画室的墙角,不展出,也不分享。
只是像一种仪式,用画替自己完成告别。
王思远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她还站在雨里,便从衣架上取了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宋意没有回头,只轻轻靠在他怀里,低声说。
“你说人要走出过去,究竟是彻底忘了,还是终于可以带着它前行?”
王思远想了想,语气缓慢而笃定。
“都不是!”
“是你终于不再被它主宰!”
“它还在,但它不能替你决定今天的方向!”
宋意点点头,将杯子递给他,自己重新坐回沙发上。
她最近在做一个长期项目,是为一群失语症青少年提供视觉表达的课程。
她亲自设计了整个课程框架,从构图到颜色练习,每一个细节都花了不少心思。
她已经不再满足于单纯地创作—她想让绘画成为更多人可以抓住的那根线。
她知道语言不是所有人的武器。
有的人说不出来,有的人说出来没人听。
那时候,一笔一划,就是他们的声音。
在第一期课程结束的那天,她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孩子们兴奋地抱着自己的作品,一个个像是点亮的小灯。
她忽然想起十七岁的自己,也是在某个雨后的下午,站在教学楼后的小展板前,看见自己的素描被贴在最上方。
那一刻,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能被看见。
那种喜悦不是虚荣,是确认。
是她终于知道:自己存在。
她将那种确认送给了现在的孩子们。
也送给了曾经那个,不敢确认自己存在的自己。
回到住处,她洗了澡,在画室里点了香,坐在画桌前开始整理近期的稿子。
她将每一张完成的作品依序编号,备注下画作背景和使用技法,又记录下当时的心境。
她的笔记本整整齐齐,字迹工整得近乎苛刻。
王思远站在门口看她写字的样子,忽然轻声问。
“你有没有想过,回京北开一次个人小型展?”
宋意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笔尖在纸面上微微一顿。
她抬头看他,语气平静。
“你觉得我该回去吗?”
“不是‘该不该’,是‘想不想’!”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说。
“其实我有想过!”
“但我怕!”
“怕有人说我高调,说我靠过去的事博同情!”
“怕我站在自己的画前,面对一群目光审视的观众,他们不是来看画的,而是来看那个‘死过一次的女人’!”
“我不怕被看,我怕被看错!”
王思远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现在不是怕他们怎么想!”
“你是在想,你有没有必要再一次回头!”
“你不是想证明!”
“你只是还没完全放下那个舞台!”
宋意低头望着他,眼神安静。
“那我如果不回去,是不是就是逃了?”
“不是逃!”
“是选择!”
“你可以选择不再回去!”
“也可以选择风轻云淡地站在那儿,看他们再怎么议论,也不会动你分毫!”
“你现在已经有了这个底气!”
宋意笑了,眉眼松开。
“你说得对!”
“我不回头,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不站上京北的舞台,是因为那不再是我的高地!”
“我走得够远,够稳!”
“我已经不需要回头!”
她将那张画稿贴在墙角,是一个坐在窗前剪纸的人,剪的是一颗心,纸屑落了一地。
她将这幅画命名为《不再递交》。
那是她过去人生里做过最多的事—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心剪下来,递出去。
现在她不再递交了。
她只守着自己的完整,画她想画的,说她想说的,爱她愿意爱的人。
夜越来越深,她熄了画室的灯,回到卧室。
躺在床上,她听着王思远的呼吸,轻轻合上眼。
这一夜,她没有梦。
她知道梦已经走远了。
而她,终于真正地活在了清醒里。
没有幻象,没有替代,没有回头。
她就是她。
从前的叶诗韵,早已在风雪中安眠。
现在的宋意,在光里醒着。
完整、自由、坦然。
旧金山的冬日天亮得缓慢,灰蓝色的晨光悄悄地染亮了窗边的帘角。
宋意起床时,王思远还未醒。
她没有惊动他,只是穿了件宽松的针织衫,赤脚走进画室,推开了那扇面朝海湾的窗户。
风扑面而来,冷得干脆,却不刺骨,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习惯性地让自己清醒。
桌上的画册翻开着,是昨晚她整理完还未合上的。
上面那一页,是她最近完成的一组画作之一,名为《旷野》。
画面上是三个人的背影,在荒地中各自朝不同方向走去,线条克制,留白极多,看上去甚至有些凌乱。
但她知道,她画的不是背影,而是分道时那种无需言语的沉默,是人各有命,人各有路的事实。
她用画笔记录的不是故事,而是情绪—那些沉默背后的选择,放下之后的温柔,和无声之中的坚决。
她坐下,翻开新的一页画纸,沾湿了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在想,如果再回到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如果她没有假死,只是默默地离开,选择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她现在还会不会坐在这里?她还能不能拥有现在的安定、自由和王思远?
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问题。
她必须死一次。
那个名叫叶诗韵的女人必须彻底死去,她才能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属,不再活在谁的影子下,不再是仰望、等待、试图被看见的那一个。
她曾经那么渴望被爱,而现在,她只渴望能爱自己。
王思远推门进来时,她正坐在画架前出神。
他没有打扰,只是替她把窗户关上,将一条毛毯搭在她肩头。
“又坐了一早上?”
她转头,朝他笑了一下。
“睡醒得早,头有点空,想着试着把它填满!”
“那我去弄早餐,你填画!”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后,忽然间有些想哭。
不是委屈,也不是感动。
是长久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之后,终于有人愿意替她关窗、添茶、做早餐,这些极其普通的日常细节,在她心里变得珍贵得近乎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