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醒来为自己
宋意摇头,笑了一下:“睡不着!”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梦见什么了?”
她摇头。
“这次没有梦!”
“只是觉得心太满了,反倒睡不下去!”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明明应该放松了,却像有东西还在身体里游走!”
王思远没再追问,只一手揽过她的肩,把她带回沙发边。
“来,坐会儿!”
她顺势靠在他肩上,温热的姜茶捧在掌心,指节却一点点松开。
“思远!”她忽然轻轻地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走到今天,其实已经比很多人幸运很多了!”
“幸运到……我开始害怕!”
王思远微微皱眉:“怕什么?”
“怕我某天忘了我曾那么用力才走到这一步!”
“怕我在越来越被认可、被追逐的过程中,忘了我当初为什么要画画!”
她声音轻极了,像是怕说重了,就把那些隐藏的忐忑惊出来。
“我怕我有一天不再疼那些沉默的人!”
王思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缓声道:“你不会!”
“你画的每一笔都不是技巧,是记忆!”
“你怎么会忘?”
“你不是为了别人的掌声而画!”
“你是为了自己曾经的呼救而落笔!”
宋意慢慢闭了闭眼。
“可是我还是怕!”
“我知道我现在拥有的东西,来得太迟,也太贵!”
“我甚至……会在深夜醒来,突然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会不会很快就失去?”
“是不是哪一天,那些曾为我鼓掌的人,也会反过来踩我?”
“是不是我下一幅画没人喜欢,我就会被拉下台?”
王思远轻轻握紧她的手。
“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活在别人目光里的人!”
“你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承受世界的风向!”
“你哪怕被遗忘、被否认、被误解,你依然是你!”
“不是‘宋意’,不是‘艺术家’,而是你!”
“那个走过黑暗、重构自己、靠一支笔站起来的你!”
“她不需要谁的掌声来证明什么!”
宋意听着,眼睛慢慢湿了。
“我只是……不想再输一次!”
“哪怕不是情感!”
“我不想再失去那些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完整!”
王思远低头,额头抵住她的鬓角。
“你不会!”
“因为这一次你不是在废墟里重新爬出来!”
“你是在自己的城池里,继续往上盖!”
“你已经有根基了!”
“再大的风,也只是掀掉几片瓦!”
“你不会再倒了!”
宋意的眼泪落下来,没有声音,只是顺着脸颊缓缓滑落,被王思远指腹轻轻擦去。
她第一次在这样的夜里,哭得这么平静。
她没有痛哭,没有呜咽,只是让情绪顺着身体最自然的出口离开,不需要压抑,也不需要遮掩。
哭完之后,她倚在他肩头,闭着眼轻声道:“你知道吗,我从前一直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了!”
“不是因为我不想!”
“是因为我太怕再一次失去!”
“可是你让我知道,有些人是真的会一直在!”
王思远没说话,只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我不在别人给的世界里等你!”
“我就在你自己建起来的世界里陪你!”
清晨的雪终于停了。
天边泛起一点浅金,像是从云层后透出的一缕光,温和、细碎、却那么真实。
宋意望着窗外,眼里浮出一点温柔的微光。
她忽然笑了一下,声音极轻。
“你知道吗?”
“我好像……真的自由了!”
午后阳光懒懒地洒进王家顶楼的画室,窗帘被风轻轻掀动,空气里混着水汽与阳光的味道。
宋意披着一件薄毛衣,坐在画架前,一支炭笔悬在半空,画纸上的线条已经起了雏形,却迟迟未能落下那一笔。
她画的是一个房间。
窗帘半拉,屋内昏暗,一个女人坐在床沿,背对观者,整个人像是溶进了暮色中。
那张床,她画得极简,没有多余的铺陈,只是用光影勾勒出一种被时间侵蚀后的沉默。
那是她记忆里最深的一幕。
她有很多夜晚,是那样坐着的。
像个等天亮的人,等不到曙光,也不敢睡去。
她没有具体画出那女人的神情,因为她知道,那时的自己连神情都懒得有了。
只是坐着,静静地坐着,像是世界已经与她无关。
窗外有鸽子飞过,羽翼扑腾的声音打破这屋子的静,她终于回神,将笔落下,线条缓慢却坚定地收了尾。
这幅画,她给它取名为《等》。
不是等待谁。
只是那种站在时间尽头的姿态,被她刻进了画里。
手机在桌上轻轻震动了一下,是王盼盼的信息。
【姐,我刚从合作那边回来,有个新基金想接触你,让我转达,如果你愿意出任形象合作人,他们愿意全资投下一个‘宋意个展计划’,不限主题、不干预内容,完全自由创作!】
【而且,策展地点是在西班牙!】
宋意看着那几行字,过了很久才回了一句:
【你怎么看?】
王盼盼几乎是秒回。
【我当然希望你接,但我不想你是被捧着上去,而是自己站上去。
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靠画“痛”出名的宋意了,你可以画任何东西,不用再被过去框着!】
宋意盯着屏幕,眼神沉静。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过去她总以为,所谓“自由创作”,是可以画自己想画的痛,画过去,画反抗,画控诉。
可走到现在她才明白,真正的自由,是你不再需要“证明什么”时,仍然选择画,是你愿意用爱说话,而不是用恨支撑。
她坐了许久,回了一条消息。
【我答应。
你帮我联系下,我要自己选第一幅起稿画!】
发送完,她关掉手机,起身走到墙边,翻出一本旧的草稿集。
那是她在f国疗养时所画,很多都未完成,也没对外公开,是她一边恢复、一边记录的日子。
每一页都带着灰调,那时的她不再画人,改画自然。
风、山、湖泊、破碎的岩石、沉在湖底的枯枝,每一幅都像是她的某个器官被剖开了又拼上,冷静又温柔。
她翻到其中一页,是一片坡地上的橄榄树,阳光落在树冠上,却不刺眼,色调温和,树影下站着一个小孩,仰着头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