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光落下来
“傅太说今天不回来吃早餐,有个重要会!”
他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喝了一口粥。
清汤寡水,味道不重,入口却有些凉。
他这几天胃口都不好,夜里也常常失眠。
不是生病,就是思绪太乱。
从南城回来那天晚上,他翻了整整一夜的旧文件,把沈氏当年的经营记录和傅氏的对赌方案翻了个底朝天。
那些数字对他来说不难看懂,可越看越发心冷。
他终于确认了,自己父亲对沈氏下手的那份决绝,几乎是灭顶之灾。
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而那年,沈氏董事长跳楼,遗孀跳楼,那家唯一留下来的孩子,被人“妥善安排”到了傅家偏院—名为照顾,实为软禁。
他不敢再去细查他母亲那些年的精神记录。
那些“偏执”“幻觉”“免疫功能失调”背后,到底是不是人为,他已经没勇气追问了。
但有一个名字,他始终绕不开—傅如烟。
她安静、从容、顺从、体贴,从小时候起就会在他身边贴着走,不多话,不多嘴,总是第一时间知道他想要什么。
她等了他那么多年,从来没说过一句“我也想要点什么”。
直到她得到了。
现在她是傅太太,是董事会的常驻顾问,是所有人眼里“最合适也最有手段”的女人。
可他总觉得,她并不开心。
她有时候看着窗外发呆,有时候一整晚不说话。
他看得出来,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不动声色地掩饰着一切。
可是她变了。
她变得让他不再放心。
他不是没怀疑过什么,可每次想要开口质问,都觉得毫无依据。
他没证据,也没有理由。
甚至连一个可以说得出口的动机都没有。
可他就是不安。
有时候他在夜里醒来,看着她靠在窗边点着一根烟,安安静静地抽完,掐灭烟头,回头看他一眼,微笑着说。
“你醒了?”
那一笑里没有温度。
不像从前她在厨房里给他煮面时的笑,也不像她蹲在门口给他缝裤脚时的笑。
那是一个完成了任务的人的笑。
他怕。
怕她其实已经知道了所有,也怕她真的只是冷静到可以放弃一切。
他更怕她已经在心里,把他和这个家判了死刑。
陆知易站在后山那片开满野花的坡地上,风吹过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她闭着眼深呼吸了一口,觉得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谢景行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两瓶水,看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忍打扰。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里特别像我小时候看的那本图画书?”她忽然转身问。
“你小时候看的图画书不是《电路结构图》?”
“我小时候也有正常童年的!”她笑着走过来。
“我有一本书,封面就是一大片黄白相间的野花!”
“你小时候喜欢花?”
“也不是喜欢,就是那时候觉得花能开得那么热烈,好像就不会有人难过!”
谢景行点头。
“你以后也能一直开!”
“我不是花!”
“你比花更好!”
她笑着喝了一口水,坐在地上,阳光正好照在她的侧脸上,暖暖的,像是刚刚洗过的风拂过她的发梢。
她忽然抬头。
“你后悔过吗?”
“什么?”
“遇到我之后,有哪一刻想过要是你没遇到我,会不会更轻松?”
谢景行认真地看着她。
“我遇到你之前是活着,遇到你之后才是有了日子!”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睛里一点点亮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说。
“你说得太好,我都接不上话了!”
“那你接一个吻!”
她哼了一声。
“你这人怎么越来越不正经!”
他靠近她,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轻轻带进怀里。
“我一直都正经。
只是你出现之后,我愿意偶尔不那么正经!”
风吹过花海,一阵接着一阵,远处传来鸟叫声,还有不知名小虫落在花瓣上的声响。
天是晴的,云很淡,日子安稳得像一幅从未被打扰过的画。
她靠在他肩头,低声说了一句。
“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儿!”
“停不下也没关系!”他回答。
“你只要回头,我就在你身后!”
野花开的那一整天,陆知易的心情都很平静。
谢景行带着她绕了山脚一整圈,野花在脚边簇簇盛放,颜色淡却干净,没有精心修剪的样子,却开得毫无保留。
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那些细碎花瓣,有的带着露水,有的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像是她很久以前经历过的某些日子,无声无息,也没有人为之注目,但它们实实在在地存在过。
午后的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他们找了个山坡半高处的树荫坐下,风带着草香吹过来,谢景行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准备好的三明治和水果。
她笑着看了他一眼。
“你准备得挺全的!”
“上次你说过,野餐不算野餐,要是只有压缩饼干!”
“你还记得?”
“我记得你说的话!”他说着,低头替她把果汁瓶盖拧开。
“但你很多话都说得很轻,我要听得很认真!”
她看着他,没说话,眼角却慢慢浮起一层温热。
他们边吃边说些不重要的事。
谢景行提到江澄最近在做的采访,说她想把基地里几位青年项目负责人的成长经历整理成专题,陆知易正是其中一个。
“她说她稿子还没动笔呢!”谢景行拿着橘子,帮她剥皮。
“但她已经给你标题起好了!”
“叫什么?”
“‘她从废墟里站起来,走成一束光’!”
陆知易愣了一下,手指顿在纸巾边沿。
“你不喜欢这个?”他看着她。
“没有!”她摇头。
“只是这句话有点重!”
“但也很贴切!”
“我没想过被人这么形容!”
“那是因为你不习惯被看见!”他把橘子瓣递到她嘴边。
“你以前总是活得很小心,怕给别人添麻烦,也怕别人看穿你!”
她接过橘子,嚼了两下后,低声说。
“你现在说这些,太像江澄了!”
“她是你嘴巴,我是你心眼!”
“你都不谦虚点!”
“在你面前,没必要!”
她轻轻地笑了,眼睛在阳光下像是沾了水光。
他们坐了很久,也没着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