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爱已成废墟
陆知易穿着一件深灰色及膝裙,踩着柔软的布鞋缓步走过走廊。
她今天没有提前进会议室,而是绕了一圈,从基地东侧的小路走来。
一路上阳光温和,鸟鸣偶尔响起,她放慢了脚步,像是许久未曾这样走过一段没有会议、没有数据、没有报告的平静路程。
她在会议前特地留了半小时给自己。
这是她这些年才学会的习惯—在真正开始一场重要工作之前,不是反复审核,不是临时演练,而是,静下来,听自己一会儿。
她推开大门走进会议室时,场内早已有几位同组负责人落座。
大家见她进来,纷纷起身招呼,她点头致意,走到主位坐下,将资料整整齐齐摊开在面前,动作利落又沉着。
谢景行站在不远处,给她递了份热茶,然后在一侧落座,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有无声的默契。
汇报开始后,一切顺利。
她答得清晰、有条理,针对几位高级研究员提出的系统优化方案,她没有回避问题,而是主动说明了当前模型的局限与下一阶段的预研方向。
她的语速不快,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推敲的刀刃,不显锋利,却句句击中重点。
“这个环节我们考虑到了多变量对核心输出的影响,所以将控制模块预留了更多拓展路径!”她指着大屏幕的演示图说。
“后续若再进行主干与子程序并行运行,也能避免大范围重构带来的资源浪费!”
有人点头,有人记录。
谢景行看着她,神情一如既往平静,却心里有一瞬温热地翻涌。
这就是他认识的陆知易。
不是别人笔下的“柔顺”“识大体”,不是那些昔日高门大户眼中的“安静又好拿捏的傅太太”,更不是从前那个连讲话都小心翼翼怕说错词的女人。
她站在这间会议室的中央,掌控全局,回答问题时语调稳如山,眼神里有光,有自信,也有从泥泞中爬出来后刻进骨子里的骄傲。
她再也不是为了谁而存在的“配角”。
她是主角。
她是自己书写自己人生的主角。
会议结束后,她从容地整理文件,和几位组长交换意见,语气淡定,从容不迫。
谢景行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
“走吧,去吃饭!”
“我还有点数据要核!”她语气温和。
“你先去!”
“我等你!”他说得自然。
她望着他,忽然低声笑了笑。
“你这么闲?”
“我闲着,是为了盯你不累着!”
“我今天挺好的!”她拉起唇角。
“我已经能把这些事当成平常心了!”
谢景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沉默了一会儿,接过他手里的水,说。
“走吧!”
两人一同走出会议室,一路走过实验楼的长廊时,有年轻研究员迎面走来,低声同谢景行打了招呼,又对陆知易点头致意,神色带着些敬仰与尊重。
她一一回应,步伐未停。
谢景行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温柔。
她已经彻底变了。
不是那种轰然转身的剧烈改变,而是如流水般润物无声的沉淀。
她仍是那个有条不紊的陆知易,但她眼里不再只有忍耐,她的声音不再轻得需要人靠近才听得清。
她自带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站在人群中,不需要任何标签和依附,也能被自动地尊重和认同。
而他也知道,这样的她,是这三年一点一滴走出来的。
那些夜晚她一人坐在文件堆里,喝着冷咖啡熬出来的通宵;那些会议中被质疑后,回去翻看资料到凌晨的深夜;那些明知道自己准备充分却仍忐忑不安、却硬撑着站上讲台的场合。
她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咬着牙,一步步走过来了。
他没有参与她的过去,但他会陪着她走完未来。
与此同时,京北。
傅家老宅的客厅窗帘紧闭,室内光线昏暗。
傅衍礼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只茶杯,茶已经凉了。
他从清晨醒来后就一直坐着,一动未动,连佣人送来的早餐都未碰。
茶几上摆着一份杂志,是最新一期的《科技风向》。
封面人物正是陆知易。
她穿着剪裁得体的套装,站在会议背景墙前,脸上神情平静,手里夹着文件,气质沉稳干净,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无法忽视的专业气场。
他已经盯着那张封面看了好久。
每次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下一次再看到她的照片时,那种窒息感却只会更强烈。
他曾以为,她只是暂时离开。
他以为她过不了两年就会受挫,会失败,会发现自己还是需要傅家这棵大树来遮风挡雨。
他以为她会后悔。
可她没有。
她没后悔,她站上了所有他从不曾想到她能抵达的地方。
她不再属于这个家,不再属于任何人的期待。
她是陆知易,是独立的、完整的、无需任何解释的存在。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念她的。
是她走后的第一晚吗?他站在卧室里,看着空了的衣柜,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还是她第一次上新闻时?他说自己只是偶尔刷到,结果盯着那个页面看了半小时。
还是那一晚他梦见她站在厨房给他煮面,转头对他说“你晚了”,他在梦里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不确定。
但他知道,他是真的后悔了。
不是后悔娶了她,而是后悔,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去了解她、靠近她。
他从未问过她喜欢什么花、什么书、喜欢早上几点起、晚上几点睡,她的每个习惯他都漠视过。
她是个太安静的女人,安静到连离开都不惊动任何人。
她没哭、没吵、没摔东西,只是收拾了两只行李箱,在玄关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轻声说。
“你不必送我!”
他记得那个背影,笔直得像一根线,没有回头,也没有犹豫。
那是她用尽全部尊严转身的时刻。
而他,连一句“你别走”都没有说出口。
现在想来,那一刻,她应该已经彻底死心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一遍遍悔恨的深夜里反复回味那一声门响,试图从那一刹那的沉默中找出她曾对他有过的最后一点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