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她终于开口
“那你替我发言吧,我坐角落听!”
“好!”他点头,像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她“偷懒”。
会议开始不久,主屏幕上投影出模拟流程图和实时反馈框。
各小组负责人依次发言,简要汇报模型运行的反馈及问题点。
陆知易坐在会议室角落的第二排,靠墙的位置,窗帘拉得只留一指缝隙,阳光从那细缝中斜斜洒进来,落在她膝头的文件上,斑驳陆离。
她手里拿着的是测试期间的一组边界数据—与正式模型并不直接相关,却足以影响最终运算的辅助变量。
她将数据一点点重排,再三对比逻辑结构里的冗余点,像是要在每一个细节里反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
会议中段,谢景行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陆博士,这一部分的并联逻辑处理是否可以由你来补充?”
她没有抬头,只“嗯”了一声,语气平稳,接过耳麦后站起身,走到台前。
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语速依旧不快,声音清晰,逻辑条理精准,就连语言里偶尔夹带的术语也毫无冗赘。
可她比以前柔和了。
不是语气变软,而是整个人的神色—不再像过去那样剑拔弩张,似乎任何质疑都会被她迅速反击,也不再用冷冽的精确性去替代自己的发言。
她只是稳稳站在那儿,把话说完,然后退回座位。
那是某种不言而喻的“安定”。
会议结束后,江澄追上她。
“知易姐,你刚才那段说得太厉害了,几个技术部的老大都点头了!”
“嗯!”她应了一声,像是并不惊讶。
“我记得以前你每次讲这种核心逻辑部分,都会提前写草稿,这次好像没写?”
“昨晚忘了!”
江澄“哇”了一声。
“那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顿了顿,才道。
“那些逻辑我不是背出来的,是我走过来的!”
江澄瞬间安静了。
她知道那句话背后藏着多少熬夜、争执、质疑、失望、独自扛下的灰暗。
午后,基地图书馆那栋小楼边的银杏落了一地,阳光刚好投下来,照得整条小路泛着微微的金色。
陆知易和谢景行并肩走在路上,一前一后,没说话。
直到走到半山腰那家老食堂,谢景行忽然问她。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家食堂坐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她没犹豫。
“你在写笔记,夹着三明治,一边咬一边写,掉了一块蛋在我文件上!”
“你当时说了句什么来着?”
“我说—这是你写报告时最有营养的一段!”
她低头笑了。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靠近”。
不是在工作场合,不是在实验图纸和逻辑讨论中,而是在一顿偶然的简餐中,他替她捡起蛋黄那一刻,她意识到,他不是众人以为的“谢博士”。
他是那个愿意在她把自己吃得狼狈时,依旧递纸巾而不是眼神的人。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谢景行自顾自给她点了她最爱吃的菌汤面,还要了她偶尔才喝一次的苹果醋。
“你最近胃还疼吗?”他忽然问。
“没什么感觉了!”
“昨天你又夜里三点才睡!”
“你怎么知道?”
“我醒的时候你还在批报告!”
“我没惊动你吧?”
“你每翻一页,我都会醒一下!”
她一愣。
“你不是睡得很沉的吗?”
“对别人!”他慢慢道。
“对你不是!”
她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谢景行又说。
“你不说话的时候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昨天翻旧本子那一下,我知道你又梦见傅宅了!”
她没有否认。
只是低下头,声音很轻。
“昨天凌晨梦到我搬出去那天!”
“那天很冷!”
“我拎着两个行李箱,傅太太站在台阶上,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傅衍礼没送我!”
“他只是从二楼窗户望了我一眼!”
“我那时候还不懂,他的那一眼,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谢景行没说话。
她继续道。
“我拎着行李走出傅宅那条路,脚底是碎石子,我穿了三天的旧帆布鞋,鞋底磨得很薄,一走一步都是钝钝的痛!”
“那是我这辈子最清醒的一次!”
“清醒地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了,也清醒地知道我不能再回去了!”
“你有了!”他低声说。
“你现在有我了!”
她抬眼看他。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冷静,却藏着温柔得不能说的疼惜。
“那你要一直都在!”
“我一直都在!”他说。
“你走多久,我就追多久!”
她低头,眼眶泛红,却没有掉泪。
她学会了忍,也学会了信。
因为他是真的在。
远处天色渐暗,阳光从屋顶边缘一点点收回,照在两人肩头最后一寸上,像是这漫长冬日里,一场最平静的浪漫。
她靠着他肩头,像是累极了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我们现在这样,是不是已经很接近幸福了?”
“不是接近!”谢景行说。
“是已经到了!”
傍晚时分,基地的天空阴沉了下来,像是预示着一场雨即将落下。
陆知易坐在宿舍阳台前的小木椅上,身上披着一件深灰色的开衫,膝头盖着薄毛毯,一杯温水捧在掌心里,热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她眼神有些飘,看着前方那条静悄悄的小路,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傅宅深院里她独自站在走廊下听雨的模样。
那时候也有这么一个阴天。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傅夫人屋里传来怒斥。
“你以为你是谁?凭你那点身份,也敢肖想礼儿?”
她低头不语,手指紧紧攥着裙角,连血都快不流通了。
屋里的声音一遍遍传来。
“你知不知道你妈当年是怎么巴结我们傅家才把你送进来的?她是求人!求着让你进这门的!”
“你能站在这儿,都是我仁慈!”
那天,她站到雨停。
后来傅衍礼从外头回来,进门看见她,淡淡说了句。
“你怎么还没走?”
她抬头看他,喉咙干得发涩,想说什么,最后只吐出一句。
“我……想解释!”
“没必要!”
他说完,转身进屋。
她那晚没吃饭,也没睡着。
只把那双沾了泥水的布鞋脱下来,一层一层擦干净,再放到走廊角落的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