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区西郊,夜风裹着初秋的寒意,吹过废弃的第三棉纺厂。巨大的厂区像个沉默的钢铁巨兽,黑洞洞的窗户映着远处城市稀薄的光晕。只有靠近东墙根那座孤零零的原料仓库附近,还有些零星的动静。
几个住在附近棚户区的半大孩子,白天在这里的废料堆里翻找过铜线铁片,此刻早已回家。
流浪汉老吴,裹着件辨不出颜色的破棉袄,蜷缩在仓库背风的水泥檐廊下,身下垫着捡来的硬纸壳。他怀里抱着半瓶劣质白酒,那是他用白天捡废品换的钱买的,此刻酒劲上来,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午夜刚过。
一丝极淡的、几乎被夜风吹散的汽油味,若有若无地飘过。
紧接着,是另一种更刺鼻、更工业化的气味——高纯度酒精挥发的气息。
这些气味混杂在仓库固有的霉味、灰尘味和老吴身上的酸馊味里,毫不起眼。
“滋…啪!”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电线短路的脆响,从仓库内部某个角落传来。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火苗,猛地从一堆蓬松的、沾满了油渍的废弃棉纱下窜起!火苗贪婪地舔 舐着被预先泼洒的酒精和汽油混合物,瞬间爆燃!
轰的一声闷响,火焰像一条苏醒的毒蛇,沿着一条肉眼难以察觉的、被精心布设的助燃剂路径,疯狂蔓延!
火蛇首先吞噬了那堆棉纱,紧接着引燃了旁边堆放的废弃木托盘、破旧帆布,然后是仓库顶棚垂挂下来的、早已干透的蛛网!
火势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和烈度向上、向四周席卷!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和化工品的恶臭,瞬间充斥了整个仓库空间!
热浪扑面而来!老吴被灼热的气流和呛人的浓烟惊醒。他惊恐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翻滚的、金红色的地狱!火焰已经蹿上了仓库的木梁,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炽热的气流扭曲了视线。
“救…救命啊!着火啦!”老吴嘶哑地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想逃离这片火海。但火势蔓延得太快,唯一的出口已被翻腾的火焰和浓烟封锁!
他被热浪逼得连连后退,脚下被杂物绊倒,绝望地看着那吞噬一切的火焰向他扑来。惨叫声很快被火焰的咆哮和木材爆裂的巨响吞没。
“呜——呜——呜——”
凄厉的消防警报声撕裂了光明区后半夜的宁静。区消防中队的两辆老式东风牌消防车,拉着刺耳的警笛,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
车顶旋转的红蓝警灯,在两侧低矮建筑的墙面上投下急促变幻的光影。带队的是副中队长马国栋,一个有着近二十年火场经验的老消防,此刻他脸色紧绷地抓着车顶的扶手,身体随着颠簸的路面摇晃。
离老远,就能看到棉纺厂方向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浓烟像巨大的黑色蘑菇云,翻滚着升上夜空。
“妈的,火不小!”驾驶员啐了一口,猛打方向盘,消防车咆哮着冲进厂区大门。
现场一片混乱。火舌已经从仓库的窗户、破损的屋顶喷吐出来,发出骇人的轰鸣。
热浪逼得人无法靠近。几个闻讯赶来的厂区留守人员和附近居民,惊恐地站在远处,束手无策。
“快!1号车,接消火栓!主攻仓库大门!2号车,泡沫准备,压制侧面火势!注意屋顶塌陷!”马国栋跳下车。指挥道。
消防员们动作迅捷地拖拽水带,连接水泵。高压水龙喷出的水流打在熊熊烈焰上,发出滋啦的巨响,激起大片大片的白色蒸汽,但火势只是稍稍一滞,立刻又以更猛烈的姿态反扑回来。
“见鬼!这火烧得邪门!”马国栋抹了一把被汗水和烟灰糊住的脸,眉头紧锁,“泼水像泼油!里面肯定有东西!”他指的是助燃剂。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奋力扑救,仓库的大火终于被勉强压制下去,但主体结构已经烧塌了大半,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冒着滚滚的浓烟和零星的火苗。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焦糊味、化学品燃烧后的怪味以及…一种令人不安的蛋白质烧焦的气味。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马队!里面…里面有个人!”一个戴着呼吸面罩、进入火场内部清理余火的消防员,声音发颤地从一片狼藉的废墟深处喊了出来。
马国栋心里一沉,快步走过去。在手电筒的光柱下,一具蜷缩在仓库深处檐廊下的焦黑尸体映入眼帘。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碳化严重,几乎与身下的灰烬融为一体,呈现出一种扭曲而痛苦的姿态。
“操!”马国栋低声骂了一句,立刻对身边一名消防员吼道:“通知警方!出人命了!”
光明区秦楼街道派出所的值班民警老赵,揉着惺忪的睡眼赶到现场时,天已大亮。消防队还在清理现场,水汽混合着烟灰,一片泥泞。焦糊味依旧浓烈刺鼻。
老赵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但眼前这景象还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戴上手套和口罩,小心翼翼地绕过还在冒烟的残骸,走到尸体旁。他的徒弟小王也到了,正皱着眉拍照。
“什么情况?”老赵问马国栋。
“初步看是火灾致死。”马国栋指着尸体 位置和周围环境,“这里背风,像个临时窝棚。估计是个流浪汉,晚上在这过夜,不小心弄着了火。”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烧变形的酒瓶,“可能是抽烟或者取暖引起的。”
老赵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尸体周围。确实散落着一些破烂家当:烧焦的棉絮、变形的饭盒、半截焦黑的木棍…典型的流浪汉痕迹。他用手电照了照尸体焦炭化的手部附近,没有明显的挣扎或搏斗痕迹。
“火怎么烧这么大?一个流浪汉不小心,能把整个仓库点成这样?”老赵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仓库废了多少年了,”马国栋解释道,“里面堆的都是易燃的破布烂木头,顶上全是油毡和干透的木头椽子,干燥得很。有点火星,风一吹,加上点助燃的东西。”
他踢了踢脚下一个烧化的塑料桶残骸,里面渗出些粘稠的、带刺鼻气味的残留物,“像是酒精或者劣质溶剂,流浪汉捡来取暖或者喝的,不小心弄洒了,那就跟点了火药桶一样。”
现场勘查持续到中午。消防队出具了初步的《火灾原因认定书》,结论是“遗留火种”引燃可燃物,并伴有不明助燃剂挥发,导致火灾迅速蔓延”。死亡性质初步定为“意外事故”。
“行了,按意外处理。通知民政,看能不能联系上他家里人,处理下后事吧。”老赵对小王交代了一句,疲惫地上了警车。引擎发动,驶离这片弥漫着焦糊味的废墟。
没人注意到,在仓库残骸深处,某个被厚重灰烬覆盖的角落墙壁上,一道并不起眼的、被高温灼烧出的“v”型痕迹,其底部指向的地面,有几片几乎被烧融、与灰烬混为一体的微小塑料残片,正静静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