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人已在途中
茶泡好,她坐在画室的藤椅上,翻开昨天画到一半的纸,是一张门后的小地毯,上头压着一只沾了灰的白袜子。
那不是她的袜子,而是她前几天在街口旧货铺里无意间看到的。
那家店门口常年乱七八糟地堆着些没人要的旧物,风一吹,布料和纸箱叠成一片,那只袜子就在其中,被压了一角,却还保持着一种“有人刚脱下”的皱褶。
她站在那里看了几分钟,然后就记住了那个形状,晚上回家便把它画了下来。
她现在画画的方法越来越像记忆的延伸。
她不是凭想象,而是靠某一眼的“看见”来触发一整段不说话的片刻。
她把那双袜子画得极轻,甚至没有画出完整的边界。
她说她不想强调它的存在感,只是想让它像她现在的日子那样:“若有若无,也不需要再被收好”。
她写在画背:
【这只袜子不是被遗忘的,是被生活放在那,准备改天再穿上。
哪天穿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还在!】
画完,她站起身去阳台,把昨晚洗的床单从晾衣绳上取下来,叠好,收进柜子。
她从前最怕这些事。
怕打扫、怕叠东西、怕擦灰、怕每天要重复的琐碎。
她觉得那些琐碎是浪费时间,是“干不了事时的拖延”。
可现在,她觉得这些事本身就是一种生活的节奏感。
她开始相信—你叠一件衣服、擦一张桌子、清理一块水渍,其实也是在把生活一寸一寸收回来。
她收完衣物,煮了粥,切了几片橄榄菜拌着吃,坐在小方桌前,吃得很慢。
吃完她没有收碗,而是坐着,看着窗外一只黑猫从对面屋顶跳下来,穿过一小片屋檐,最后不见了。
她忽然记起一件很旧的事。
很多年前,她还在念书时,有一次坐在宿舍楼下的台阶上画画,丁砚之路过,看了一眼,说了一句:“你总是画人看不到的部分!”
她那时候回答得很快:“因为我不喜欢他们在我画里盯着我!”
他说:“可你知道吗?你画得越躲,他们越显眼!”
她当时不懂。
现在她明白了。
那不是她的技巧问题,是她当时太想“不要被看见”,以至于每一笔都画得太小心。
而现在她终于能画得坦荡。
她不再害怕线条“暴露什么”,她不怕让别人看见她画的是生活里那些“还没被整理好”的部分。
她现在愿意画自己躺着不动的姿态、画自己忘记收碗时碗里的光影、画自己头发没有扎好时落在脖子上的那一缕碎发。
她说:
【这些都不是不体面,是我终于不觉得体面是唯一的生活标准!】
下午她去了画廊一趟。
这次不是去看展,也不是交稿,只是她听说画廊打算做一次“物件主题”的长期征集,她想看看那面旧木墙还在不在。
墙还在,擦过一次,但没上漆,木纹清晰,边角已经起毛,她伸手摸了摸,手指贴上去的那一刻,像是贴在了某段记忆的边上。
她忽然问工作人员:“这面墙,可以让我画一笔吗?”
对方愣了愣,最后说:“你画的话,当然可以!”
她没有画复杂的,只用粉笔,在墙角画了一把靠得很紧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