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心——”
沈雾将流心喊进里屋,流心听完吩咐,敛下幸灾乐祸的表情,带着裴谨言去取了烛台来。
她将屋内其他的烛台全部都撤了下去,将床前的桌案也拖走,特意腾了一个跪的地方给裴谨言。
冰凉的砖地跪上一整晚,只怕明日膝盖要疼死。
裴谨言拉住流心,悄声说道:“可否拿个枕头给我。”
“不成,驸马不诚信认错,公主明日是不会消气的。”
帷幔已经落下,床里的人也已经躺下,裴谨言咬着牙撩开下摆,跪了下来。
沈雾慢悠悠的声音从帐内传来:“烛火抬得不够高。”
流心提醒:“驸马,得举过头顶。”
裴谨言咬牙照做,流心退出寝殿,带上了殿门。
一扭头,被身后暗处的人影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定睛一看,“容督主,这么晚了您站在这里做什么?”
容复望了眼殿内,声音低沉:“今晚无需守夜?”
“哦,今晚不必了。驸马爷在里面呢。”流心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容复没有回答,红柱投下的阴影将他整个人都拢在了黑暗中,流心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几息,容复才转身回了西偏殿。
奇怪。
流心抿了抿唇,她怎么觉得容督主……有些不大高兴呢?
殿内,裴谨言举着烛台过了没一会儿,胳膊就酸痛不已,她悄悄变幻姿势,胳膊往下放了放。
不成想帐内立即传来一声:“怎么又暗了,驸马在偷懒?”
裴谨言赶紧又举了起来,她心里翻来覆去的咒骂沈雾,恨不得给她点一根安神香,让她赶紧睡死过去。
沈雾懒洋洋道:“太晃眼了,你跪远些。”
裴谨言挪后了一点,跪了还没多久,她又说:“不行,太暗了,再近点。”
裴谨言只能往前挪,如是反复四五回,里头终于没了什么动静,裴谨言几次气得想要吐血,胳膊和膝头传来的疼痛让她无比煎熬,几乎是数着数等天亮。
到了后头,她困得实在抬不起胳膊,不知不觉就靠着边上的圆凳睡着了。
翌日,鸡鸣声响起,裴谨言猛的从睡梦中惊醒,手中的蜡烛早已经燃尽了,床帐内只有平缓的呼吸声。
裴谨言磨了磨牙,膝盖传来的酸痛让她忍不住倒吸几口凉气,她缓缓卷起亵裤,膝盖已经红肿,隐隐有发青的架势,裴谨言每揉一下,心中对沈雾的怨恨就更添一分。
直到两腿可以动,她才轻手轻脚地整理好衣裳,想要偷偷离开。
可刚走出去两步,就听身后传来沈雾慵懒的声音:“这就想走了?”
裴谨言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挤出一抹笑容:“阿雾你醒了。昨晚睡得可好吗?我正想去叫膳房给你煮碗粥来。”
沈雾捶着背,不冷不淡的说道:“蜡烛举得摇摇晃晃,一会儿近一会儿远,直晃眼睛,怎么睡得好。”
裴谨言牙都快咬碎了,合着她辛辛苦苦一整晚,换来这么个结果。
她还想怎样,自己还不够低声下气吗?
裴谨言吐出一口浊气,“是我不好,害阿雾没能休息好,不如我叫人去传个话,阿雾今日就别去上朝了,留在府里休息。”
“不行,本宫今天要去和皇帝谈立后一事,不能耽搁。”
裴谨言眼睛当即就红了,沈雾:“你回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裴谨言憋着一股气,怕自己再留一秒都要气到爆炸,步伐凌乱的离开了正殿。
早朝结束后,裴谨言拖着软成面条的腿艰难来到乾清宫,跟陈旺一打听,长公主方才离开。
裴谨言走进殿中,沈括遣走殿内的宫人,走下去扶住了她。
“朕早就发现今天早朝你站姿不对劲,是昨晚上没休息好腿抽筋了?”
“不是,昨晚跪着给沈雾端了一晚上的蜡烛,跪的时间太久,膝盖青了,上了药还是不舒服。”
“什么!”沈括拔高了声音,“她为何叫你端蜡烛!王府没有下人了不成!”
沈括将裴谨言抱进暖阁坐下,裴谨言神情凝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从今年年初开始,她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处处看我不顺眼。昨晚上甚至还说了和离的话,我为了叫她消气,只好听她折腾了。”
沈括一想,也是年初开始,从前待他很好的沈雾开始对他处处针对。
沈括脸色一白,“难道是年初时被她发现什么了?可是你娘在府里说漏了什么话!”
裴谨言:“那日母亲和她用膳,一时激动扇了她一巴掌,似乎都是从那时开始的。母亲虽然脾气急躁,但这种事她绝不敢胡乱宣之于口。”
沈括坐直了身子,此时也顾不得安慰裴谨言,在殿内来回踱步思考。
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谨言,往后你少来朕这里,咱们少见面几次,试试她的态度。”
“她若真疑心了我,我不与她同房是没法彻底打消她疑心的。”
“那不如……”沈括想到一个阴毒的计划,附在裴谨言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裴谨言抿唇:“不行,以前还好,现在她对我没有以前那样爱重,我怕动手时被流心或是她那些影卫发现,那就……”
“你放心,母后那里的药都是从先帝朝传下来的,连太医都试不出问题。至于人,你先带在身边几天,不突兀出现也能打消她的疑虑,若成事了你哄她把流心她们打发出去,这样就行了。”
裴谨言觉得冒险,可如今也没别的更好的法子了。
“过些时日,我试一试吧。”
“你最好能把她哄出王府再试,在王府里到处都是她的人,可若在外边就不一样了。”
裴谨言点了点头,她盯着沈括看了一会儿,声音软绵中带着丝丝不满:“她跟你提立后之事没?”
一提起这事,沈括表情又不好看了:“提了,左右不过是娴妃,朕早就猜到了。”
沈括吐出一口浊气,“她叫朕在这个月把人选定下,她已经着礼部和内务府安排封后大典了,这是逼朕呢!”
他又转头宽慰裴谨言:“你放心,不管皇后是谁,朕心里的皇后只有你一人。”
这时,陈旺在殿外说道:“皇上!太后娘娘请您现在去寿康宫一趟。”
“知道了。”
沈括拉着裴谨言的手,“你在这儿休息着,朕去给母后请完安马上回来。”
“皇上去吧。”
寿康宫中,窦太后正坐在暖阁炕上喝茶,沈括走进殿中,半跪见礼,“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窦太后看了眼后头宫人,“你们都出去。”
沈括在窦太后身旁坐下,问道:“母后找朕有何事?”
“先尝尝这点心。”窦太后指着桌上的碟子,里头的点心模样精致,还透着一股好闻的糕点香气,沈括尝了一口赞不绝口。
“母后膳房的厨子手艺精进了不少啊。”
“这不是膳房厨子做的,是颍妃亲手下厨,又亲自送来奉于哀家和皇帝的。”
沈括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窦太后道:“听说今天早朝上,沈雾又提起你立后之事了?”
在窦太后看不见的地方,沈括脸色阴沉了一瞬。
窦太后总说沈雾干政,可她自己何尝不是管得太多,听得太多。
就说早朝提起立后一事,这才刚过去几个时辰,竟然就传到她这里了,这期间甚至还能提醒颍妃做一盘点心来。
沈括深吸一口气,和缓了表情说:“是,皇姐属意娴妃,要朕这个月内决定人选,立后的圣旨皇姐都已经叫内阁拟好了,只差朱印。”
“娴妃是霍城的亲妹妹,霍城如今在征西军中,若娴妃成了皇后,不但助长长公主的气焰,更会加剧霍家的威势。皇帝绝不可立娴妃为后。三妃之中,颍妃最好拿捏,她又是你的表妹。”
“母后的意思朕知道了。”
窦太后没觉察到皇帝说这话时语气中的沉闷,沈括一直都很听她的话,想来这次也不会例外。
窦颖是她的侄女,若成了皇后,窦家在朝中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
“母后,朕今日的折子还没批完,先回去了。”
“嗯,点心带上,那可是颍妃的一片心意。”
“是。”沈括叫陈旺带上点心,离开了寿康宫。
可到了乾清宫外,沈括便对陈旺说:“点心倒了,不许跟太后提起。”
陈旺心一惊,喏喏道:“是。”
入夜后,沈括翻了裴卿云的牌子,来到她的永寿宫。
一番云雨过后,裴卿云乖巧的委身在沈括怀里,温柔小意的叫人心情舒畅。
沈括抚着她的发,此时此刻竟对她多出几分怜惜。
朝中臣子或提议娴妃为后,或提议颍妃为后,裴卿云鲜有人提,连裴国公都没为女儿说过半句话。
她出身并不低,可惜另两家背后都有强大的靠山帮衬,倒显得她无依无傍了。
沈括心里多了几分考量,早朝后又来到永寿宫用早膳,裴卿云坐在他对面,沈括抬眼一瞧。
“你头上这个凤钗,朕从前好像没见你戴过。是朕赏你的?”
“皇上记性真好,不过这不是皇上赏的。”裴卿云笑着说,“今天臣妾去太后宫里请安,遇到了颍妃,颍妃赏了臣妾这个凤钗,臣妾觉得好看,所以特意戴给皇上瞧瞧。”
“颍妃赏的。”沈括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一边舀着粥,一边语气淡淡的说:“你和颍妃原是平级,不论赏与不赏。”
“皇上说的是,只是现在时局不同,臣妾比不得颍妃妹妹,可能过不了多久,颍妃妹妹就要一飞冲天了。”
沈括重重咳嗽了一声,裴卿云忙闭上了嘴,乖乖用起早膳。
沈括回到乾清宫,独自一人在宫内待了良久,才喊陈旺传了内阁的人来。
皇帝走后,裴卿云紧张的把麝月找了过来,她将发钗取下放到桌上。
“本宫已经按你说的,把这凤钗是颍妃所赏的事告诉皇上了。不过这真的有用吗?”
裴卿云脸上带着怀疑,前不久麝月传了沈雾的话给她,让她告诉裴国公,在朝中千万不要提起立她为后的话,更要让与裴家交好的臣子全部保持沉默,不许说她的好话。
裴卿云极为不解,可碍于沈雾的威压,只能老老实实递话给家中,果然,后宫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见她势颓,这几日连内务府的奴才都敢怠慢永寿宫,扭头去讨好颍妃和娴妃,从前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麝月说道:“娘娘不信奴婢,难道还不信公主?您只管放心的等着皇帝的立后圣旨吧。”
裴卿云长舒一口气,靠在了静枕上。
次日一早,裴卿云如常梳妆打扮,准备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忽然,殿外传来嘈杂声,一名宫女跑了进来,面上难掩激动:“娘娘,陈公公,陈公公带着圣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