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的轿车就停在大门外,杨柳小心翼翼地坐进后座,皮质座椅冰凉的温度透过棉袄传来。
赵声砚关上车门,绕到另一侧上车。
车子驶出城区,窗外的景色渐渐从繁华的街市变成了开阔的田野。
杨柳趴在窗边,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又被她悄悄擦去。
“要去哪里啊?”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赵声砚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瞥了她一眼又放了回去:“靶场。”
“靶场?”
杨柳猛地转过头:“是我想的那个靶场吗?”
赵声砚轻笑:“不然呢?不是说要教你打枪吗。”
杨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这样……去靶场不太好吧?”
“放心。”赵声砚转动方向盘,车子拐上一条林间小路,“我们去的是一号靶场,专门给那些少爷小姐们玩的地方。”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处戒备森严的大门前。
持枪的哨兵走上前来,看清驾驶座上的人后立刻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赵参谋!”
赵声砚降下车窗,递出证件:“带个人来练枪。”
哨兵检查完证件,又好奇地看了眼副驾驶的杨柳,这才挥手放行。
杨柳屏住呼吸,直到车子驶入大门才敢出声:“他叫你赵参谋?”
“兼职而已。”赵声砚轻描淡写地说,他将车子停在一排白杨树下,“到了。”
眼前的靶场比杨柳想象中要开阔许多,远处竖着一排靶子,近处是几个带顶棚的射击位。
虽然是冬天,仍有几个穿着时髦的男女在教练指导下练习射击,此起彼伏的枪声在空旷的场地回荡。
“怕吗?”赵声砚绕到车前,替她拉开车门。
杨柳摇摇头,眼睛却亮得出奇:“不怕!就是有点紧张。”
赵声砚从后备箱取出一个黑色皮箱,带着她走向最边上的射击位,路上遇到几个军官模样的人,都恭敬地向赵声砚行礼。
杨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感觉自己像只误入狼群的小兔子。
赵声砚打开皮箱,取出一把小巧的手枪:“用这个。勃朗宁1906,后坐力小,适合新手。”
金属枪身在阳光下泛着光,杨柳小心翼翼地接过,入手是沉甸甸的触感。
“我先教你握枪。”赵声砚站到她身后,双手覆在她的手上调整姿势。
“右手握紧,左手托住,对,就是这样。”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呼吸喷在她的耳畔,杨柳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枪油、皮革和淡淡的烟草味。
赵声砚低沉而平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准星,对准靶心。”
“砰!”
第一枪的后坐力震得杨柳手臂发麻,子弹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她懊恼地咬住下唇,却听见赵声砚说:“不错,至少没脱靶。”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在赵声砚耐心的指导下,杨柳渐渐掌握了要领。到第十二发子弹时,她竟然打中了七环。
“我打中了!”她兴奋地转身,差点撞进赵声砚怀里。
赵声砚扶住她的肩膀,嘴角挂着笑意:“嗯,进步很快。”
他的脸上是温和的笑意,杨柳突然发现,赵声砚的瞳孔在强光下会变成琥珀色,格外的清澈。
“再来?”赵声砚挑眉,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杨柳红着脸点头,重新举起手枪。这一次,她的心跳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身后那个人的存在感太过强烈。
日头渐高,靶场上的枪声渐渐稀疏。
杨柳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手枪小心翼翼地放回黑色皮箱,她的耳畔似乎仍回荡着震耳的枪响。
"累了?"赵声砚合上皮箱,军装袖口沾了些许火药痕迹。
杨柳摇摇头,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就是手有点抖。”她低头看着自己泛红的掌心,那里还留着扳机的压痕。
赵声砚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深蓝色手帕递给她:“擦擦脸。”
杨柳这才意识到自己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接过手帕,淡淡的松木香萦绕鼻尖,和赵声砚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两人沿着碎石小路往停车场走去,远处几个军官模样的男子正在交谈,其中一人瞥见赵声砚,立刻挥手招呼:
“赵声砚,稀客啊。”
那人快步走来,他约莫二十五六岁,浓眉大眼,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
走近后,他的目光好奇地在杨柳身上转了一圈:“这位是?”
“杨柳。”赵声砚简短地介绍,又对杨柳道,“这是陈默,我朋友。”
杨柳礼貌地点头致意,却发现陈默的眼神有些玩味。
“没想到啊,是哪家的小姐这么有面子,能让你亲自带来练枪?”陈默促狭地眨眨眼。
赵声砚眉头微蹙:“别打趣她,我以前不也带过别人来?”
“那能一样吗?”陈默小声嘀咕,想起以前赵声砚带人来时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哪像今天这样几乎把人家圈在怀里手把手地教。
但他识趣地没把这话说出口,转而问道:“听说你去读大学了?以后还回来吗?”
空气突然凝固了一瞬,赵声砚的表情沉了下来。
杨柳注意到他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虎口处的那道疤,这是她最近发现的小习惯,每当他心情不佳时就会这样。
“不知道。”良久,赵声砚才吐出这三个字。
陈默叹了口气,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帅也是为了你好。再说了,咱们又不是见不着面了,改天一起喝酒!”
“嗯。”赵声砚回拍了下对方的肩,两人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告别陈默后,回程的车厢里格外安静,杨柳透过车窗看着飞速后退的枯树,犹豫了许久才轻声问:“你不喜欢读书吗?”
赵声砚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以前觉得没意思。”
“那现在呢?”
车子转过一个弯,夕阳突然从侧面照进来,为赵声砚的侧脸镀上一层光晕,他嘴角微微上扬:“看着某些人这么拼命读书,忽然觉得好像也不错。”
杨柳眨了眨眼,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反而认真地点头附和:“书里真的有很多好东西。以前我不懂的道理,现在慢慢都明白了。”
她的声音渐渐轻快起来:“每次读懂一个新知识,都特别开心。”
赵声砚瞥了她一眼,少女的眸子闪闪发亮,像是盛满了星辰,他低笑一声,没有接话。
车子驶入城区,霓虹灯渐次亮起。
杨柳望着窗外繁华的街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了,下周白薇邀请我去她们学校的圣诞舞会。”
赵声砚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你想去?”
“我没有时间。”杨柳摇摇头。
赵声砚淡淡安慰道:“无非是大家一起跳跳舞,没什么意思。”
“嗯。”杨柳轻轻点头。
她听见赵声砚这么说,还以为他不喜欢这种事,就没有继续开口了,但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如果白薇想请你做舞伴,你会同意吗?
但是她知道这不是她应该问的问题,她和赵声砚除了那一纸还未解除的婚书,已经没有其他关系,可不知是不是赵声砚近来对她太好了,她心里竟然隐隐地有些后悔。
不要再想这些事了。杨柳在心里告诫自己。
她默默望着赵声砚映在玻璃上的倒影,这个近在咫尺的人,其实离她很远很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