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弄是北平城西一处幽静的巷子,平日里很少有人来。
一个小孩正在敞开的门口玩耍时,突然听见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他好奇地抬头,几个人神色匆匆地从他面前走过。
赵声砚带着几名手下大步穿过狭窄的巷子,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门口挂着“梨花弄24号”的褪色木牌。
“砰——”
赵声砚一脚踹开半掩的院门。
周海潮正坐在葡萄架下喝茶,闻声抬头,见是赵声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堆起笑容站起身来。
“有贵客啊。”他穿着一身暗纹绸缎长衫,手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笑容殷勤,眼底却藏着警惕,“不知几位今日上门,有何贵干?”
赵声砚没跟他客套,直接逼近一步:“杨柳被你的人绑去哪儿了?是不是一座废弃厂房?你那两个手下还能联系上吗?”
周海潮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赵声砚身后几名壮汉的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家伙。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试探着问:“赵二少,莫不是……杨柳姑娘出事了?”
“少废话!”赵声砚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将他提离地面,“地址,人名,一五一十说出来,否则——”
周海潮连忙摆手,声音发颤:“我说!我说!”
他咽了咽口水:“确实是那座废弃厂房,就在城东老卷烟厂后面!那两人是兄弟俩,一个叫陈金,脸上有刀疤;一个叫陈山,三角眼厚嘴唇,都好色。他们身高都有一米八多,他们每天中午会来城里买物资,十一点左右还来报过信,说一切正常。”
赵声砚听见他说十一点,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按照小五所说,那张纸条是在十二点多才被发现的,如此想来应该是另一伙人留下的。
但是转念一想,也不排除那伙人想要延缓他行动的时间而故意留下的。
周海潮偷瞄赵声砚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若是出了事,恐怕也是刚发生的。赵二少,这事儿虽说是白小姐托我办的,但我周某人也担着责任,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
赵声砚松开他,冷眼打量。
周海潮的虎口光滑,没有常年握枪的茧子,身形打扮确实像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他冷哼一声:“那就去帮忙找。找到了,你或许能少受点苦。”
周海潮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我这就派人去打听!”
离开梨花弄,赵声砚的眉头越皱越紧。时间已经过去一天多,厂房里的血迹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低声对身旁的手下道:“全城搜那两兄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回到赵公馆时,天色渐暗。
赵玉山正坐在厅堂里喝茶,见赵声砚进门,重重放下茶盏:“闹出这么大动静,到底怎么回事?”
赵声砚脚步一顿,知道他一直调派人手的事瞒不过父亲,索性直言:“杨柳被绑架了,但绑匪被另一伙人截胡,现在下落不明……还发现了血迹。”
“什么?!”赵玉山猛地站起身,眉头拧成疙瘩,“谁敢动我们赵家的人?莫非是冲着赵家来的?”
赵声砚冷笑:“不是别人,正是您看中的‘好儿媳’白薇。”
赵玉山一愣:“白薇?她为何——”
“原因不重要。”赵声砚打断他,“我现在需要加派人手。”
赵玉山沉吟片刻,点头道:“行,我让老刘再带一队人跟你去。”
赵声砚点头,又看见赵玉山皱眉道,“这个杨柳,尽惹麻烦!早说了女子读那么多书没用,安分待在家里哪有这些事?”
赵声砚猛地转身,眼底怒火翻涌:“这事与杨柳何干?是白薇仗势欺人!您眼里除了白家的权势,还看得见什么?”
赵玉山拍案而起:“放肆!白家能帮我们稳住局势,她任性点怎么了?总比那个整天惹祸的杨柳强!”
赵声砚懒得再争,摔门而出。
身后传来赵玉山的怒吼:“等日本人打过来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谁好了!”
赵玉山看着小儿子离开的方向,暗自想着,等把杨柳找回来,以后一定要少让她出门!
“少爷,您休息会儿吧!要找人也得先顾好身体啊!”小五看着行色匆匆的赵声砚劝说道。
赵声砚已经一夜未睡,眼睛满是血丝。
可是没找到杨柳,他又怎么睡得着。
“不用,接着找。”赵声砚攥紧的拳头,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天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杨柳,你千万不能有事……
审问杨柳的人走后,她就一个人呆在了那间昏暗的小房间里。
小屋里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那盏煤气灯,火苗微弱地跳动着,将杨柳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
杨柳伏在木桌上,额头抵着手臂,呼吸有些急促,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从昨晚到现在,她只勉强咽下一个干硬的馒头,此时喉咙火烧般地疼,连吞咽口水都像刀割一样。
门缝里渗进来的风带着早春的湿冷,杨柳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子,单薄的衣衫根本挡不住寒意。
她知道自己可能发烧了,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可她又不敢真的睡过去,在这种地方,失去意识太危险了。
杨柳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痛让她勉强清醒了几分,但很快,疲惫和眩晕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最终,她的意识还是被黑暗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吱呀”一声门响。
杨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她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端着餐盘走进来。
那名女子穿着素色棉布旗袍,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吃饭了。”女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江南口音的柔软。
杨柳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弱地摇了摇头。
女子走近了,突然“咦”了一声,放下餐盘,伸手摸了摸杨柳的额头。
“这么烫!”她惊呼,手指触到杨柳滚烫的皮肤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发烧了!”
杨柳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气音。
女子连忙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头:“先喝点水。”
温水滑过喉咙,杨柳终于能发出声音:“谢谢……”
“你先别动。”
年轻女子嘱咐道,然后她就出去了。
没过多久,木门再次被打开,戴口罩的女子将手上的药片和毛毯递过来:“这是退烧药,你先吃了,然后再盖毯子。”
杨柳乖乖吞下药片,看着她关心的表情,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在这阴冷的地方,居然还有人愿意对她施以援手。
那名女子看着杨柳低声道:“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你确实和那两兄弟没关系,明天一早,就送你回去。”
杨柳眼眶一热,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正想说话,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男人压低的嗓音:“小曼!快走!有人带着枪搜过来了!”
名叫小曼的女子猛地站起身:“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哪路人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男人焦急地催促。
小曼回头看向杨柳,眼中满是挣扎:“可她……”
“管不了了!那些人说不定是冲她来的,我们留下反而坏事!”男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小曼咬了咬唇,最终只对杨柳丢下一句“对不起”,便跟着男人匆匆离去。
门被重重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小屋再次陷入死寂。
杨柳望着紧闭的房门,苦笑着闭上眼睛。
这荒唐的遭遇,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屋外,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杨柳攥紧了毯子,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默默祈祷:
赵声砚,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