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的空调在凌晨五点十七分发出最后一声嗡鸣,彻底不响了。
沈星河摘下眼镜,用指节抵着发酸的太阳穴,镜片上还残留着微型服务器投下的红点,像一串未干的血渍。
卫星电话在他松手的瞬间再次震动,屏幕上跳动着卡洛斯的名字,菲律宾的国际区号在幽蓝光线里刺得人眼睛生疼。
“沈,我的线人黑进了唐慕白的云盘。”卡洛斯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背景里传来菲律宾蝉鸣特有的焦躁震颤,“他在全球七个根服务器节点部署了‘文明格式化’协议,激活时间定在今晚二十三点五十九分。”
沈星河的后颈瞬间绷紧。
他想起三天前在日内瓦酒店垃圾桶里捡到的碎纸片——唐慕白与“亚当”项目开发者的对话记录,当时他还以为对方只是要清理网络垃圾,此刻那些零散的关键词突然像利箭一样串联起来:主链分裂、非授权数据、秩序重构。
“马尼拉有个未登记的根服务器副本。”他抓起桌上的马克笔,在玻璃白板上画出东南亚地图,笔尖重重地戳在吕宋岛的位置,“唐慕白需要它做跳板,卡洛斯,你得帮我侵入那里的安防系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接着传来纸张的沙沙声。
沈星河知道,这位总把“科学无国界”挂在嘴边的海洋学家,此刻正翻出他从不离身的地质测绘图册——那是他用二十年时间记录的海底坐标,此刻要用来定位人类文明的命门。
“我定位到了。”卡洛斯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粗重,“在帕赛市海滨路13号,托管中心地下三层。他们用了声波屏蔽,但逃不过我的地震波测绘数据。”他停顿了片刻,沈星河仿佛看见他推了推起雾的眼镜,指节抵着控制台边缘都泛白了,“我女儿的出生证明存在区块链上,沈。如果格式化……”
“不会的。”沈星河打断他,手指快速敲击键盘调出马尼拉的实时监控画面,“你现在去黑掉他们的门禁系统,剩下的交给我。”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突然想起前世林夏被绑架那天,他也是这样一边安抚她,一边在地图上标注绑匪可能的藏身处——那时他是孤狼,现在他有了盟友。
卫星电话刚挂断,内线分机就响了。
王海的声音带着混响,显然是从北京某数据中心的通风管道里传来的:“我们伪装成电力维修队,已经混进b区机房。目标交换机在第三排第三个机柜,外壳贴着红色封条。”
沈星河调出北京数据中心的3d建模图,鼠标光标停在标红的交换机位置。
那是唐慕白选定的“感染源”,病毒会顺着它爬向整个华北地区的网络节点。
“替换成我们的定制交换机,”他说,指腹摩挲着桌上的银色u盘——里面存着能阻断病毒传播的防火墙程序,“记住,螺丝要拧三圈半,他们的检修记录里写着这个规格。”
“明白。”王海应了一声,背景里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大副我修了十年船,拧螺丝比吃饭还熟练。”沈星河想象着他穿着蓝色工装,工具包别在腰间,正用改锥挑开交换机封条,喉结动了动——这个在海上漂了半辈子的汉子,此刻正用修船的手艺拯救互联网。
墙上的电子钟跳到十点整时,沈星河打开暗网论坛。
他盯着空白的发帖框,指尖在键盘上悬了三秒,最终敲下:“有没有人还记得2000年的千年虫危机(y2k危机)?其实,我们真正害怕的从来不是电脑,而是失控的人类。”
屏幕上的回复像潮水般涌来。
先是几个老网民翻出千年虫危机的旧新闻,接着技术宅们开始分析“文明格式化”的潜在风险,有人贴出唐慕白团队近年发表的论文,用红笔圈出“秩序高于自由”的关键词。
沈星河看着滚动的评论,突然想起前世在商学院讲课时,学生问他“企业家的边界在哪里”——此刻他终于明白,有些边界,必须用舆论筑成。
二十三点五十分,指挥室的所有屏幕同时切换成倒计时界面。
沈星河的手心沁出薄汗,他抓起桌上的光盘(cd - ro,那是老系统源码的最后备份),指腹蹭过边缘的划痕——那是林夏去年生日时用圆规不小心划的,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护身符。
“马尼拉节点已控制。”卡洛斯的消息弹出,附带一张实时监控截图:几个穿黑西装的人正对着失灵的门禁系统皱眉。
“北京交换机替换完成。”王海发来视频,画面里定制交换机的绿灯正在规律闪烁。
沈星河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启动镜像”的确认键上方。
他想起前世临终前的画面:病床上的林夏攥着他的手,说“你总说要改变世界,可世界上最该改变的,是你自己”。
此刻他终于懂了——改变不是摧毁,是守护。
“三、二、一。”他按下回车。
模拟节点的创世区块开始生成时,唐慕白的视频通话突然接入。
对方西装笔挺,连领带都系得一丝不苟,背景是泛着冷光的服务器机房。
“你赢了。”唐慕白的指尖敲了敲桌面,屏幕上弹出“格式化程序已销毁”的提示,“但这只是开始。秩序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消失,沈星河。”
沈星河盯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那里没有愤怒,只有猎人看见猎物暂时逃脱的冷静。
他伸手关掉所有监控画面,只留下镜像宇宙的运行数据——绿色的进度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你错了,唐慕白。”他轻声说,海风掀起窗帘,吹得桌上的源码纸页哗哗作响,“文明不是程序,不能靠重启来修复。”
电子钟的数字跳到零点整的瞬间,所有屏幕突然黑屏。
三秒后,绿色的“镜像保护启动”字样同时亮起。
沈星河看着窗外——乌云不知何时散了,黎明前的海面上,第一缕晨光正穿透云层,在浪尖上碎成金箔。
他的卫星电话再次震动,显示着未知号码。
沈星河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突然笑了——该来的,终究会来。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