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唇枪舌剑

    夫子捻捻胡须:“哦?二小姐有什么疑问?”

    “学生对这话本没有疑问,尊长爱幼,同气连枝,乃天地伦常,只是不知,如果有人不听教化,不分亲疏,对兄姊出言不逊,对父母忤逆顶撞,这样的不敬不孝之人,应该如何惩处?”

    前段时间府内流言纷纷,关于先主母早逝为现主母所害的种种传言早已甚嚣尘上。虽然徐松重处了几个传谣之人,但传言不过是从地上转入地下而已。越是禁止,越是传的人尽皆知,内容越来越离谱。

    徐知如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番发难是冲着谁,不言而喻。

    一时间,众人都盯着徐知然,要看她如何应对。

    这是没完了。

    徐知然暗叹,这个二小姐是有多恨她,每次见面都要往上生扑啊。

    因着云缥缈的关系,她本想对徐知如多加忍让,之后再逐渐化解矛盾,可如今看来,有的人若不先打服了,再怎么顺毛都没用。

    何况,徐芳菲还在后边看着。日前刚在她面前放下豪言壮语,如今这和云氏母女势不两立的戏码,还要继续演下去。

    于是,徐知然施施然站起身来,先向夫子行了一礼,然后道:“先生,对于二姐的疑问,学生亦有疑惑,请先生一并帮忙解答。”

    庄夫子目光沉沉:“你说。”

    “先贤有云,‘父有过失,子当谏之,岂可潜谋非法,受不孝之名’。学生想请问先生,对这句话该怎么理解?”

    “这个嘛——”庄夫子捋着胡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故当不义则争之。士有争友,则身不离于令名;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

    庄夫子这一番咬文嚼字,底下坐着的众人虽是一知半解,但“当不义则争之”这句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无需过多解释。

    徐知然微微一笑,目光澄明:“先生明鉴。学生以为,若亲长行事不端,正该如孔子见季氏八佾舞于庭,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虽为亲长,若行不义,子女亦当谏诤,方合孝道真义。”

    这番话引用了《论语》典故,季氏是鲁国的权臣,按照周礼,只有天子才能用八佾(64人)的乐舞,诸侯用六佾,大夫用四佾。季氏作为大夫,却僭用天子之礼,孔子对其僭越行径直言批判。

    徐知然引用此典,分明是将云氏比作僭越礼制的季氏,暗指其身为继母却行为不端,德行有亏,自己才“当不义则争之”。

    听了这番话,旁人还未怎么样,徐芳菲先暗暗松了一口气。上次和徐知然谈话后,她一直心下惴惴,徐知然那句“设局的是你”,让她每每思之,总是心惊肉跳,生怕真的被发现了什么端倪。

    如今看来,徐知然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她的怀疑仇恨对象,还集中在徐知如母女身上。

    这样最好,虽然这次假信事件暂未扳倒任何一方,但流言已起,怀疑敌对的种子已然种下,她们斗个不死不休,只是时间问题。

    母亲说的对,好的猎手,要等猛兽互相撕咬地奄奄一息了,再去收网。

    念及此,徐芳菲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一闪而没。

    她不知她的种种表情变化,已被徐知然尽收眼底。徐知然不再看她,先专心演好眼前这一局。

    徐知如果然大怒:“什么‘当不义则谏之’,你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母亲哪里不义了,你竟敢这样诋毁她,你含血喷人——”

    “二姐,你这是哪里的话?”徐知然眨眨眼睛,“我们不过是在辩理罢了,我没有任何影射意味,可别对号入座。我只是想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耳听未必为真,眼见也未必为实。别人让你看到的,可能只是他想让你看的。

    怕只怕听了片面之词,就以为自己掌握了全部真相,却不知有的人表里不一,口蜜腹剑,毕竟纵观古今,大奸似忠、大伪似真的事情也不少见。”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旁人都道她在针对徐知如,却不知她说的其实是徐芳菲。

    庄夫子听着她们唇枪舌剑,一直未发一言,如今听徐知然说完,捻须道:“三小姐这话倒是有趣,刚刚你说,纵观古今,大奸似忠的人物也有不少,还请三小姐举个例子来。”

    徐知然道:“春秋时期,齐桓公九合诸侯,号令天下,位居霸主之首,何等英明神武。可他晚年时却宠信小人,术刁为了揣摩上意,竟甘愿挥刀自宫,以宦官之身侍奉在侧;开方身为一国世子,背亲舍国,到齐桓公面前当牛做马;更有那易牙泯灭人性,为了庄王一句没吃过人肉的戏言,竟将自己三岁的儿子杀了烹肉进献给王上。

    这样三个不合人情,罔顾人伦的人,却以自己反人性的表演,得到了齐桓公的宠信。管仲临终谏桓公,让他驱逐这三个小人,可惜桓公没听他的建议,结果管仲死后,这三人果然为非作歹,祸国殃民,害得桓公困死于高墙内,尸身都无人收敛,何等凄凉。

    学生不才,私以为这三人,行泯灭人伦之举,作忠臣良属之名,可算是大奸似忠的极致了。”

    庄夫子抚掌大笑道:“好,好,没想到三小姐小小年纪,竟通史书典故,见地不凡,孺子可教也。”

    徐知然向先生躬身行礼,施施然落座。一旁的徐知如已经是眼圈通红,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咬她的样子。徐芳菲听了她这一番引经据典的对答,也觉得心头不是滋味。

    这个三姐,什么时候竟开始懂得这些了?诗书本是徐芳菲的强项,可刚才徐知然说的那些,她却完全说不上来。

    徐芳菲暗暗绞紧了手指,只觉得眼前翻开的书刺目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