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沈昭月的话,女人从一开始的眼神躲闪,变成彻底的惊惶。
她两手都抱住孩子,用身体来抵门,想让门关上。
但她身体虚弱,又抱着孩子,哪里有力气。
赵福春只是稍微帮着沈昭月用力一点,门就慢慢被推开了。
女人见挡不住,搂着孩子的脑袋,索性冲沈昭月和赵福春痛哭嘶喊起来:“守一呢!守一是不是让你们弄死了!你们赔我男人!”
她哭喊着,身体支撑不住,脚下倒退打晃,一下坐到地上。
孩子这时也吓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沈昭月和赵福春同时挤进门去。
沈昭月蹲下身,摸摸她哭起来的孩子的脑袋温柔道:“你别害怕。我们今天是悄悄来拜访你,不是公事。赵警官和我首先希望能帮到你。赵警官希望了解何大夫的案子,我如果能更清楚何大夫的身体,我们就都可能帮上何大夫。”
赵福春绕到孩子那面,弯腰,两手撑着膝盖,打量那孩子道:“沈大夫,这孩子跟何大夫太像了,一个模子里刻的。”
孩子是父母的结晶,从女人刚才的吼话,以及她对何守一的称呼,听得出他们夫妻感情很好。
沈昭月刚才的话,如果还不够打动她,赵福春的话,一定能触动她的心。
女人愤怒的痛哭声,果真转为了不可抑制的悲伤。她哭得孩子都抱不住,从她怀里滑下去。
沈昭月顺势抱过孩子,把哭得小眼睛通红的小姑娘给赵福春。小姑娘估计哭迷糊眼了,伸着手,喊爸爸。
赵福春倒是挺配合,抱着小姑娘又拍又哄。
沈昭月扶起女人到椅子上去坐,自己在她对面坐下,拿起她手按住虎口处:“这里是合谷穴,能帮助你调节情绪,你慢慢缓下来好吗?”
沈昭月的轻声细语,也是另一副安神剂。
她终于平静下来,那孩子也被赵福春哄得不哭了,搂着他脖子又睡了。
女人叫吴栖萍。
她告诉沈昭月,她原本是何守一的肝病病人。
何守一是个温和儒雅的人,在治疗过程中,他对吴栖萍特别的耐心,细碎的叮嘱不断。
吴栖萍后来知道,何守一自身也有轻微的肝问题,他自己又是医生,所以对这方面非常仔细。
两人既是同病相怜,又是医患关系,吴栖萍和何守一两人竟借此从医患走到了夫妻。
因为有何守一细心的照料,吴栖萍的病恢复得很好。这对吴栖萍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因为她可以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个孩子。
何守一一开始是反对的,但架不住吴栖萍坚持。谁知在生下女儿后不久,吴栖萍的肝上再次检查出问题,不过一年功夫,竟转成了癌。
吴栖萍忧声回忆:“见我的病控制不住,老何着急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中药偏方,告诉我可以治癌症。”
沈昭月嗅嗅屋里浓郁的药味:“那个偏方是你现在喝的偏方吗?”
吴栖萍摇摇头:“不是,那个偏方,守一说他还要研究研究。”她看向桌子上倒扣的药碗,目光变得直愣起来。
“直到有一天,他回来告诉我,他肝癌了。我当时只觉得天塌了。可守一安慰我没关系,那个偏方能用了,但他要先试试。”
吴栖萍说着的眼泪,默默留下来。
“我相信他,任何时候都相信他。他也开始跟我一起熬药喝药。他不时带回来新的检查,告诉我好转的情况,我那时的心里真的充满希望。”
沈昭月猜想,那个偏方里含有砒霜。
是药三分毒,毒用对了也可以是药。
后世就证明了,砒霜对癌症有效,而这些偏方早就从祖宗那里开始流传。
她道:“何大夫带来回来的那些检查还在吗?我能不能看看。”
吴栖萍抹了眼泪,去房间拿出来一叠诊疗本。
第一本,第一张纸就是何守一癌症的检查,时间是在前年冬。
“转为肝癌”这几个字那么刺目。
而接下来的检查,可以逐渐看出他砒霜中毒的症状,偏方在初期对病情稍微有压制,越往后效果越不乐观。
最后一个本子上的数据,已经很严重。并且呈现出砒霜破坏身体,带来的其他并发症。
这些看诊记录,证明了沈昭月的猜测。
她朝赵福春举起那叠本子,示意何守的死并不是被人下毒,而是偏方。
何守一也一定没告诉吴栖萍,他是故意让自己的肝病转换了癌,拿自己做实验。
这个年代的诊疗本全靠手写,本子上的字迹虽不潦草,但有许多专用代指。
即便何守一指给吴栖萍看,她也看不懂。
既然吴栖萍不知道,那她刚才怎么会喊出来是不是把何守一弄死了这种话?
吴栖萍这时猛地抓住沈昭月的手:“沈大夫,你告诉我,守一的情况是不是越来越好了?”
“何大夫的情况……我还需要细看,不过看起来是有些好转。”沈昭月一边违心回复吴栖萍,眼神一边瞟向赵福春。
赵福春默契地话赶话:“既然何大夫情况有好转,你刚才为什么要说他死了?”
吴栖萍又掩面哭泣:“守一自己说的,说他快死了。后来他就公安被抓了。到现在,我也没见着他人!”
“他这话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被抓之前。”
赵福春紧锣密鼓地追问:“就算何大夫有什么问题被抓,他怎么会在被抓之前就知道自己要死?他杀人了?”
“不!”吴栖萍马上摇头,“守一不可能杀人,他从不跟人红脸!”
“那他是什么理由被公安抓?”
吴栖萍眼马上放下手,紧紧握在胸前,恳切看着赵福春。
“警官同志,你帮帮我家守一。公安来人,说他把一个病人治坏了,问我老吴跟那个病人什么关系,还要我去看了,可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我也不信守一会故意治坏病人!”
赵福春点点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肯定要给何大夫重新调查。”
“但公安办案讲证据,哪怕何大夫是故意把人治坏了,也不到判死刑的地步。你再想想,何大夫被抓之前,有别的不对吗?或者他交给过你什么东西?”
吴栖萍认真想了想,摇头:“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守一那天回来得很晚,凌晨了才回。”
“他看起来很累,抱着我说他快死了,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也不要害怕,医院里会照顾好我们娘俩。”
吴栖萍泪如雨下,再次痛哭起来。
等吴栖萍情绪稳定后,沈昭月和赵福春先行离开。
家属楼下,沈昭月抬头望向吴栖萍一家的住处道:“接下来去哪?何守一虽然不是被人下毒,但砒霜的来源确实值得一查。”
赵福春肯定沈昭月的想法道:“查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沈昭月有些不理解道:“你们之前都没查到这些吗?”
赵福春面露惭愧:“医院报警,大兴这边抓了何守一后,医院里没有人给我们指出何守一用药的问题。走访医院,也确实发现何守一这大夫当得和气,负责。不存在和人结仇的情况。”
“所以何守一咬死是他的诊疗失误,我们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当晚医院里还发生了火灾,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但大兴这边出于谨慎,将嫌犯送到了部队内驻地医院。”
“也是等病人到了那边,部队医生告诉我们,病人的昏迷是人为过量用药导致。何守一又解释不了,大兴才以此一直把他扣着。”
“现在能查到这些,还得感谢沈大夫你。”
沈昭月摇摇头道:“感谢太早了,医院里还没查明白,先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