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培训一结束，老吴就回了自己的农场。
听到这个消息，余紫嫣心里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稍微冷静了一下，赶紧问工作人员：“请问，之前安排老吴借调的事情，有没有通知到他本人呢？”
女办事员把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抬头看着他们两个，说：“农场已经收到借调的文件了。
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们，你们想把人从农场借走，恐怕是难上加难。”
她的目光在魏廷身上多停留了一会，这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出于好意，她又多提醒了几句。
原来，这些年来，不少公社和大队都向农场提出过借调老吴的请求，但每次都被拒绝了。
农场方面根本不想放人，而老吴自己，也坚决不愿意离开。
老吴竟然不愿意被借调？这事儿有点难办了。
余紫嫣和魏廷对视一眼，简单商量后，决定亲自去农场，当面说服老吴。
从益民县城到农场的路挺远，得有五六十里。
一路上要经过一片山地和一个林场。
如果骑自行车去，正常情况下得花四五个小时。
两人在县城匆匆吃了午饭，就准备出发。
余紫嫣正要坐到自行车后座，却被魏廷拦住了：“等一下。”
说着，魏廷迅速脱下自己的毛衣，熟练地把毛衣叠成书本大小，然后用绳子仔细地绑在自行车后座的铁架上，解释说：“去农场的路坑坑洼洼的，路又远，如果不垫点东西，坐久了身体受不了。”
接着，他又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轻轻地把余紫嫣裹起来，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一切准备就绪，他们就骑车飞驰而去。
刚进林场不久，原本晴朗的天空就下起了蒙蒙细雨。
这雨虽然不大，但让道路变得滑滑的，不好走。
原本只需要四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们花了将近六个小时。
等他们赶到农场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夜幕即将降临。
显然，今天不可能再回县城了，只能在农场过夜。
不过，想到还要说服老吴，两人不顾疲惫，决定先去找老吴。
他们揣着兜里的两根香烟，向农场的伙计们打听吴师傅的家。
按照他们指的路，找到了吴师傅住的竹子搭的屋子。
说是竹子搭的，其实简陋得跟牲口棚没啥区别。
屋顶就是随便铺了些茅草，四周用竹片随便围了一圈。
竹片间的缝隙大得连泥巴都没填上。
这样的屋子，夏天蚊子乱飞，冬天冷风直接灌进来。
这时候，屋子里没人，吴师傅应该还在外头干活没回来。
余紫嫣和魏廷只能在屋檐下等着。
等了快半小时，在夜色越来越浓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朝小屋走来。
走在前头的是个小孩，稚嫩的声音在夜空里特别清晰：“爷爷，走路小心点，地上有块滑石头。”
“爷爷，这儿有个小水坑，别踩进去。”
“爷爷，这边也得留神……”
一路上，小孩不停地提醒。
跟在后面的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头，背着个巨大的背篓，重得他腰都直不起来。
小孩每说一句话，他就应一声“嗯”
。
余紫嫣一听这声音，没错，就是他们要找的吴师傅。
她赶紧打开手电筒，快步迎上去，喊道：“吴师傅！”
魏廷也快步跟上，伸手帮吴师傅卸下背上的大背篓。
大家进了屋，余紫嫣点亮了桐油灯，这才看清吴师傅家里的情况。
屋里比外面看着还要糟糕。
地面是压实的土，门边有个土灶，旁边放着个矮竹桌和两把粗制滥造的竹凳。
角落里有张竹床，床上铺着薄薄的稻草，唯一的被子上，补丁一个挨一个。
吴师傅脚上穿着一双破烂的草鞋，沾满了泥，脚趾头都从洞里露出来了。
身上的衣服裤子也是补丁摞补丁，整个人驼着背，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神里满是对生活的无奈和苦楚。
现在的他，跟以前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简直不像一个人。
余紫嫣看到这情景，心里一阵难过，没想到吴师傅过得这么苦。
她心里充满了疑惑，实在想不通，吴师傅生活这么艰难，为什么还不愿意接受调到别的地方去呢？只要去了别的大队，凭他的手艺，至少能吃饱饭，也能有个能遮风挡雨的住处。
老吴一眼就认出了余紫嫣，但脸上一点高兴的表情都没有，冷冷地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余紫嫣赶紧解释：“吴老师，我们队里打算养蚕，想请您去指导技术。
我在队里等了您好久，您怎么没来呢？”
老吴眼神躲闪，说话有点硬邦邦的：“我可不想当什么顾问，你回去吧，我家穷，没吃的招待你们。”
说完，他就不理余紫嫣，直接走到灶台前，拿起干竹子开始点火。
一直跟着老吴的小男孩，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问：“爷爷，技术顾问是啥？”
小男孩看着也就七八岁，身子瘦瘦的，头却显得有点大，一看就知道是营养不良。
余紫嫣看看小男孩，再看看老吴，心里突然有了点想法，忍不住问：“吴老师，您是不是根本没收到调动通知？”
老吴赶紧否认：“哪有通知，就是我自己不想去。
行了，天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家吧，再晚就得摸黑走路了。”
他这么急着回答，反而让余紫嫣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里面肯定有别的事。
余紫嫣和魏廷交换了个眼神，魏廷好像懂了她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余紫嫣突然打了个喷嚏，然后手摸着头，装出不舒服的样子：“哎呀，我头好疼，是不是下午淋雨感冒了。
吴老师，咱们好歹也是师生一场，您不会忍心让我淋雨骑几个小时车回家吧？我身子弱，要是这样，肯定得大病一场，说不定低烧变高烧，最后变成肺炎，那可就危险了。
您不会忍心看我这么年轻就没了吧？”
说完，她还故意咳嗽了两声，然后头一歪，靠在小男孩身上，嘴里不停地嘟囔：“我难受，走不动了。”
老吴看着余紫嫣这样，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知道余紫嫣是在装，但天已经黑了，还下着雨，让他们走夜路确实太危险了，最后还是心软了。
老吴最终还是拗不过余紫嫣的软磨硬泡，只好让他们留下。
老吴板着脸，对小男孩说：“冬冬，你去周婆婆家，借两块老姜回来。”
说是隔壁，其实挺远的，得走个四五百米，走过去得好几分钟。
余紫嫣担心小男孩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就想陪着去。
老吴赶紧叫住她：“农场管得严，要是让人看见生面孔，会惹麻烦的。”
余紫嫣笑着说：“您放心，我不会让人看见的。”
说完，就拉着冬冬的手出门了。
余紫嫣和冬冬一边走一边聊，她用挺友好的口吻跟冬冬搭话，想套点话出来：“冬冬，你不是想知道技术顾问是啥意思吗？就是你爷爷养蚕养得特别好，我们大队想请他去教我们养蚕呢。”
冬冬听了，抬头问：“那爷爷要待很久吗？”
余紫嫣想了想，说：“这个不好说，可能半年，也可能要一两年。”
冬冬一听，赶紧说：“那爷爷不能当顾问。”
余紫嫣好奇地问：“为啥呢？”
冬冬挠挠头说：“我也说不清，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余紫嫣心里一动，看来自己猜得没错，农场里有人不想让老吴走。
她摸摸冬冬的头，说：“冬冬，来，张嘴。”
冬冬迷迷糊糊地张嘴。
余紫嫣拿出一颗水果糖，轻轻塞进他嘴里。
糖衣在冬冬舌头上慢慢化开，一股甜滋滋的味道立刻散开。
冬冬眼睛一亮，轻轻舔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糖吐到手心里，说：“这糖真甜，我要留着回家和爷爷一起吃。”
余紫嫣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在这个时代，物资匮乏，孩子们的生活太苦了，别说零食，连饭都经常吃不饱。
她又拿出一颗糖给冬冬，说：“你吃这颗，把刚才那颗留给爷爷。”
江冬冬，这个天真的孩子，又得到了一颗糖。
他高兴极了，迫不及待地把糖放嘴里，用力一舔，那甜滋滋的味道立刻在嘴里散开，幸福感油然而生，他眯着眼睛，忍不住说：“这糖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
余紫嫣看他可爱的样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轻轻摸摸他的头。
一大一小，两人一起走，很快就到了邻居周婆婆家。
余紫嫣没直接进屋，而是在草垛后面等着。
江冬冬顺利借到了姜，然后，他一脸天真地问：“周婆婆，为什么我爷爷不能离开农场呢？”
周婆婆听了，微微一愣，拉着江冬冬的手，满脸慈爱地说：“冬冬，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冬冬虽然年纪小，但也明白家里的事不能随便跟外人说，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轻轻叹了口气。
周婆婆看他这样，捏捏他的脸，语重心长地说：“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就别操心了，快回家吧。”
江冬冬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有点失落，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就和余紫嫣一起回家了。
周婆婆站在门后，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然后，她赶紧叫来自己的大儿子，好像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
余紫嫣和江冬冬回到了那间简朴的茅舍，屋里飘着红薯粥的香味。
余紫嫣在屋里翻找一番，终于找到了一个破旧的陶罐，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洗干净，然后开始煮姜汤。
他们四个人都淋了雨，受了点风寒，如果不喝点姜汤驱寒，可能会生病。
在这个时代，医疗条件有限，她不敢轻易生病。
没多久，姜汤就煮好了，每个人都喝了一大碗。
那热辣辣的汤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余紫嫣立刻出了一身汗。
她挤到炉子前，和老吴坐在一起，耐心地劝说：“吴老师，我猜不是您不想和我们去大队，而是农场里有人故意拦着您，不让您走，对吧？您把具体情况告诉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老吴一听这话，立刻生气了，大声说：“不该你管的事，就别多问。
明天一早，你们就赶紧离开这里。”
余紫嫣还是不死心，说：“吴老师，您到底在怕什么？我可是有批条的，他们不敢不同意。”
老吴一听，立刻火冒三丈，翻脸说：“你还年轻，想事情太简单，我不怪你，但我是绝对不会跟你走的。
你再敢多说一句，现在就给我离开我家。”
余紫嫣见老吴真的生气了，只好闭嘴。
然而，他们两人的谈话，被一个藏在茅舍后面的神秘人听得清清楚楚。
很快，那个人影就悄悄地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江冬冬急匆匆地跑进屋，大声喊道：“爷爷，队长叔叔带着人来我们家了。”
老吴听到后，大惊失色，连忙催促余紫嫣和魏廷：“你们快走，从屋后赶紧走，动作要快……”
余紫嫣和魏廷互相看了看，心里暗自猜测，看来这个队长不是一般人！难道就是他在背后捣鬼，不让老吴离开？
一转眼，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领着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手里拿着火把，肩上扛着土枪，大模大样地走进了老吴的地盘。
老吴一瞧，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迎上去说：“江队长，这么晚了，您怎么突然来了？”
这位江队长，是管老吴这块地方的头头。
他长了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浓眉大眼，虽然脸上带着笑，但给人的感觉是威严得很，不好惹。
江队长笑着说：“老吴，我听说你家来了客人，所以过来看看。”
老吴连忙摆手解释：“是之前上过养蚕课的同志，他们遇到几个问题，特意过来向我请教。”
江队长满脸怀疑，说：“是吗？既然是来学养蚕的，为什么不去支队部登记呢？”
老吴的态度更加恭敬，说：“外面下着雨，天又黑，路实在难走，我就想着……”
江队长不等老吴说完，就打断他：“你在农场也算是老手了，难道连农场的规矩都不懂吗？外来的人必须登记报备，你却偷偷把他们藏在家里，我现在严重怀疑他们两个是来搞破坏的间谍。”
江队长转向魏廷和余紫嫣，说：“两位，跟我去治保队走一趟吧。”
每个大队都设有治安保卫队，一旦出了什么事，通常都是由治保队先抓人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