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顾客指着货架上的果酱问:“那瓶黑红黑红的是什么?包装好看,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售货员笑着把果酱拿下来递给女顾客:“这是桑葚果酱。”
“桑葚果酱?”
女顾客一脸迷茫。
售货员解释说:“就是用桑葚做的,甜甜的。
可以直接吃,也能泡水喝,抹在饼或馒头上特别香。”
实际上,那个售货员压根不想推这玩意儿。
瓶子虽然好看,可里面的东西没什么价值,随便在路边摘几把桑葚就能做出来,谁会花一块五买这么一小瓶?
不过主任说了,这是县领导亲自交代的任务,非卖不可。
可按她的想法,还推销个什么!每次有人问,她说得口干舌燥,结果还是没人买,简直是白费劲。
刚说完,一个女顾客就皱眉问:“这瓶多少钱?”
售货员回答:“一块五一瓶。”
女顾客惊呼:“疯了吧?桑葚捣烂再加点糖就卖一块五?这是哪个资本家想压榨咱们工人阶级?”
售货员尴尬地笑笑,没接话。
女顾客看都不看果酱一眼,拎起别的东西就走。
林富生觉得脸火辣辣的,好像被人狠狠踩了一下。
他神色复杂,赶紧离开公社供销社,直奔县城供销社。
那边情况好些,卖出去十几瓶。
可一周才卖这么多,跟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存货一比,他高兴不起来。
他不敢耽误,抄了份报表就急匆匆往回赶。
当初建厂时,他们可是押上了大队的所有财产。
要是果酱卖不动,整个大队的人都得遭殃。
要是事情闹大,丢了官还算轻的,像三河大队的干部那样被送去劳改就麻烦了!
当天下午,金桂大队部的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十几个干部盯着报表上可怜巴巴的销售数字,原本信心满满打算发笔横财的他们全都傻眼了。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周只卖了十三瓶果酱!
县供销社的售货员还说,这十几瓶还是县领导为了支持他们食品厂特意买的呢。
要不是看大队的面子,可能一瓶都卖不出去。
余紫嫣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连报表都不想打开。
在永兴公社这样的地方,能消费得起的无非是公社居民和普通农民。
农民一年到头辛勤劳作,分到的大多是粮食。
稍微富裕点的大队一年能分到几十块钱;贫困的大队连吃饱饭都难。
他们怎么可能舍得花钱买这种没用的果酱?
李胜利摸了摸脑袋,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富生把报表摔在桌上:“根本卖不动,你们说说怎么办!”
现场的干部们种地还可以,卖东西不行。
大家互相看看,最后齐刷刷看向李胜利。
有人开口:“李书记,当初你可是保证过果酱能赚钱,我们才支持你的。
现在卖不出去,你得想个法子吧!”
另一个人附和道:“对,李书记,我们都听你的,你给支个招吧!”
当时,有人开始翻旧账:“咱们是不是还没吃够亏?以前李书记让我们养兔子,大家都照做了,结果兔子全都死了。
后来建果酱厂也是听他的话,可是一点也没卖出去。”
还有人提议:“依我看,趁现在损失还不算太大,干脆把厂子关了吧。
别像上次养兔子那样,最后搞得大家倾家荡产。”
但也有不服输的:“好不容易才建起这厂子,怎么能说停就停?供销社卖不动,咱们可以拿到大集市上去卖,便宜点,肯定会有不少人买。”
大家七嘴八舌,有人泄气,也有人想要坚持。
余紫嫣一直没开口。
林富生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淡定,好像完全不在乎大家争执,心里更恼火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都闭嘴!”
办公室立刻安静了下来。
林富生瞪着余紫嫣,语气带着火气:“讨论了半天,厂子是余厂长牵头搞起来的,现在产品卖不出去,她总该说点什么吧?到底是产品质量不行,还是味道不好?”
余紫嫣看着林富生,平静地说:“林副厂长,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厂子刚成立那天,您在大会上亲口说,我只要管生产质量和安全就行,别的事归你们管。
现在卖不出去东西,就想把责任推给我?是质量问题,还是口味的问题?”
余紫嫣觉得自己挺冤枉的。
她明显感觉到林富生对她有敌意,就因为那次她和徐英的小争执?她早就放下了,但他这么大个人却老记着,这也太小心眼了吧!面对他一次又一次的刁难,余紫嫣已经没耐心了,说话也开始直截了当。
林富生的脸涨得通红。
在食品厂领导班子成立之前,他们曾经私下开过小会。
李胜利当初让余紫嫣全权负责食品厂的时候,林富生是反对的。
现在出了问题,就想把责任甩给她?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余紫嫣敲着桌子,声音坚定:“在铺货之前,我就提醒过你们,这种果酱在公社和县城这样的地方很难卖出去,应该试着往大城市推销。
是你们没听我的建议,现在又反过来指责我?”
她的话掷地有声,字字属实。
一开始,他们觉得余紫嫣年纪轻轻,想法不太靠谱,想一步登天。
如今看来,她的建议并非毫无道理。
一块五一瓶的果酱,农民怎么舍得买?
这笔钱还不如买两斤肉呢,谁会去买果酱?
林富生冷笑道:“你说得对,我们的果酱确实太贵了,农民舍不得买。
我觉得问题就出在这里。
要不咱们降价,就像罐头那样七八毛一瓶,肯定能卖出去。”
有人随声附和:“是,我们的果酱定价确实高了。
供销社里的罐头才七八毛到一块钱一瓶,里面还有大块水果,看起来很划算。
我们的果酱都是免费的东西,卖这么贵确实不合理。”
“再说了,咱们县哪个队没桑葚?这玩意儿根本不算稀罕,还卖这么贵,谁会买?”
“确实是挺贵的……”
办公室里的人都觉得,没人会愿意花一块五买一瓶路边随便就能吃饱的桑葚果酱。
大家一致同意降价卖,甚至有人当场算了笔账:玻璃瓶一毛一个,一瓶果酱用一毛白糖,加上一毛人工费,成本翻倍后卖六毛一瓶。
比供销社最便宜的糖水罐头还便宜一两毛,肯定能卖出去。
余紫嫣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真是懒得再解释了。
这些人一门心思想着降价卖,压根就不考虑怎么开拓市场、进军大城市。
她立刻开口说:“不行,六毛一瓶我们根本赚不到钱。
现在桑葚是不用花钱摘,可等咱们队的桑葚摘完,难道还要去别的队买?去掉损耗,六毛一瓶我们连本都收不回来。”
“可是,如果不下调价格,我们连本钱都拿不回来,最后全赔光。”
“有道理,现在这样子,你居然还想跑到别的队去买桑葚?干脆先把队里的桑葚处理完,关门大吉算了,免得越亏越多,最后让整个队的人都挨饿。”
“我觉得新厂房也别建了,就用仓库凑合着生产吧,还能省下一大笔开销。”
众人七嘴八舌,根本没人听余紫嫣的意见。
余紫嫣深吸一口气,在桌子下面踢了李胜利一脚。
李胜利清了清嗓子,语气坚决地说:“一块五的价格是县里批准的,不是我们能随便改动的。”
计划经济就是这样,价格早就钉死了,动不得。
余紫嫣之前就说过了,果酱的目标市场不在县城,得往外推。
这价格不仅要包含成本和人工,还得算上运输费。
“要是真想降价,得向县里写报告申请。
谁去打这个报告?”
他话音刚落,原本喧闹的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
大家心里各有打算,但谁也不敢第一个站出来。
有人鼓起勇气建议:“你是队长,这报告自然得你来写。”
李胜利却两手一摊,冷冷地回绝:“我不赞成降价,凭什么要我去写?”
其实这是李胜利故意安排的。
一方面想借此打压林富生的嚣张气焰,让大家见识一下余紫嫣的能力;另一方面,余紫嫣也说过,果酱真正的热销期还没到,还得再观望一段时间。
林富生听得快气炸了,心里暗骂余紫嫣到底给李胜利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还在搞这些歪门邪道。
“不降价的话,东西卖不出去,你打算怎么办?”
他已经懒得搭理李胜利,觉得早晚有一天会被余紫嫣利用完,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余紫嫣却很镇定,淡淡地说:“卖不出去的是你,又不是别人。”
林富生冷笑道:“你能卖得出去?”
余紫嫣挑挑眉毛:"怎么,你不相信?要不要打个赌?要是五天内我能卖掉一百瓶果酱……"
"一百瓶?"林富生直接笑了出来,"你口气真不小!"他们摆摊一周才卖出十几瓶,她居然敢说五天卖一百瓶?简直异想天开。
不仅是林富生不信,现场其他人也觉得这根本不可能。
连李胜利都忍不住拽了拽余紫嫣的袖子,小声劝道:"一百瓶是不是太多了?要不减一半?"
余紫嫣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信心十足地说:"卖不出去的才会觉得一百瓶难。
对我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
"说完,她还故意弹了弹手指,好像卖掉一百瓶果酱就像弹掉指甲里的灰尘那么简单。
话刚说完,她又挑衅林富生:"怎么,你就只会嘴上功夫,一说到打赌就怂了?你是食品厂的副厂长,又是大队的大队长,难道连跟我赌一次的胆量都没有吗?"
余紫嫣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那表情、那神态、那语气,真让人想揍她一顿!
她翻开笔记本,飞快地写下了赌约内容:"如果五天内我没卖掉一百瓶果酱,我自愿辞去厂长职务。
"
听到余紫嫣愿意放弃厂长位置,林富生心里一阵激动。
要是她不再是厂长,厂里的事她就管不着了,胜利哥也不会再被她牵着走了!
这么想着,林富生顿时热血澎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我跟你赌!别说一百瓶,就算你卖五十瓶,我也认输!"
说完,他一把抓过本子,准备签字。
余紫嫣一巴掌拍在未完成的赌约上:"你的赌注呢?我要是输了,不当厂长;那要是你输了呢?"
旁边的人立刻起哄:"你该不会想让大队长把副厂长的位子也让出来吧?这也太过分了吧!"
"别担心,我不是这个意思。
"余紫嫣坦然说道,"要是我赢了,我希望林副厂长能告诉我他对我不满的地方。
"
"可以。
"林富生也把自己的条件写上了。
余紫嫣没改销量数字,只是微微一笑:"减半好了,省得大家觉得我欺负你。
"
双方签字后,赌约正式生效。
林富生根本不相信余紫嫣能赢。
他们一周才卖出十三瓶,她一个黄毛丫头,五天内怎么可能卖得出一百瓶?他就在等她输掉,乖乖交出厂长的位子。
会议结束,大队干部们都垂头丧气地离开办公室。
余紫嫣没走,她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然后给市里的魏廷打了通电话。
她估计,市里的事情应该差不多结束了。
电话响了几声,对方接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甜腻柔软,听着很年轻。
她没多想对方是谁,只想让魏廷接电话。
那个甜甜的声音带着笑意说:“你是余紫嫣吧?我是石棉棉,不好意思,魏廷现在不在。
如果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可以,我帮他告诉你。”
余紫嫣一听“石棉棉”
,马上想起是谁了。
她也笑了下:“不用麻烦你了,等他回来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就好。”
说完,两人又闲聊几句,余紫嫣就把电话挂了。
“要是等会儿有电话打进,麻烦你告诉我一声。”
她跟大队会计说完后,就回食品厂了。
等到下午下班,魏廷那边也没来电。
第二天早上,余紫嫣又掐准时间打过去。
电话响两声就接通了,还是石棉棉。
她在电话里为难地说:“他出去办事了,没空接电话。
你要真有急事,跟我说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