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天一夜的火车实在太累了，刚上车时杨建国还挺精神，没多久就蔫了。余紫嫣给王技术员换了卧铺，借口照顾他也一起去了卧铺车厢，而朱益民作为东道主的领队只能坐硬座陪着大家。晚上六点，他们到了省城火车站，朱益民和白琴有专车接站，朱益民让司机顺便送余紫嫣他们回大队。出发前，余紫嫣给李胜利发了消息，告诉他有八个外地的养蚕员要来他们大队学习一周，让他提前准备。
李胜利把这些人安排在三河大队剩下的两间办公室里住。地面上扫干净，几块高板凳和门板搭起来，铺上晒干的稻草就成了简易的床。院子外面还有口井，这里地方宽敞，取水方便，离养蚕的地方也近。
余紫嫣踩在厚实的地面上，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回家的感觉真好！
“大队长，我回来啦！”余紫嫣兴冲冲地跟李胜利打招呼，却发现对方眉头紧锁。
“李叔，您怎么啦？”余紫嫣有些着急地问。
按照道理讲，食品厂的粽子礼盒卖得很火，赚了不少钱，李胜利应该喜笑颜开才对呀。就算是不太夸张，至少也该露个笑脸吧，怎么现在一脸愁容呢？
李胜利努力挤出一点笑意，低声说：“先把事情安排好再说别的。”
余紫嫣点点头，意识到大队肯定出了什么大事。
寒暄几句后，李胜利让人端来了早已准备好的晚饭。这次接待工作，李胜利几乎没插手，全交给柳叶和会计大姐去处理了。这两位以前合作过，配合得很默契。柳叶擅长社交，手脚麻利；会计大姐年轻时见过不少世面。两人一合计，就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就像这顿晚饭一样。他们按照人数做了南瓜多、米少的干饭，烤了两条草鱼，还炖了一盆冬瓜和一盆丝瓜蛋花汤。柳叶亲自下厨，味道很不错。
大家肚子饿了，吃得津津有味。
林富生和李鸿负责招待客人，李胜利带着余紫嫣和柳叶回了家。一路上谁都没说话。
到家后，余紫嫣掏出事先准备的学习人员名单，让余老二立刻送去给老吴。余老二接过名单，没带手电筒，只拿了一根打蛇棍，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向知青点。
柳叶催促余紫嫣快点吃饭。
余紫嫣吃的这顿饭比队部招待的好多了：有烤鱼、腊肉炒蒜苗、清炒苕尖，还有一碗堆得冒尖的白米饭。余紫嫣明白，这是柳叶专门给她准备的。她抱着柳叶的胳膊撒娇道：“谢谢你小舅妈。”
柳叶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赶紧吃吧。”但她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
余紫嫣已经饿坏了，想着之后还有事情要说，便捧起碗狼吞虎咽起来。这才出去一个星期，她就已经开始想念柳叶做的饭菜了。
饭后，她又喝了几口凉水，把胃装得满满当当的，然后跟李胜利谈起了正事：“李叔，大队到底出什么事了？您直说吧。”
李胜利沉吟片刻，说道：“咱们的粽子礼盒差点闹出人命。”
余紫嫣：“……”
她本来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就是没想到会是食品的问题。这事要是传出去，对他们品牌的伤害可不小。
“到底有多少人家出事了？现在情况怎么样？是什么东西出的问题，什么时候发生的？”余紫嫣面无表情，冷静地问了一串问题。
李胜利顺着她的思路回答：“一共三家人。两家是肉联厂的职工，另一家是普通住户。第一家是端午节傍晚出的事，老人和孩子在家吃了咱们的粽子就撑不住了，如果不是家里人提前回来发现，赶紧送去医院抢救，估计早就没命了！
第二家和第三家是在端午节第二天早上出的事。这两家症状轻一些，人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他们现在还在医院吗？医药费我们垫了吗？消费者那边反应怎么样？”余紫嫣继续追问。
李胜利回答：“病人还在医院，医药费全是咱们出的。第一家出事后，消息传得特别快，没多久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了。收到粽子的人说不敢吃了，墙上到处贴着骂我们的标语，说我们卖假货害人，让我们给个交代。肉联厂和食品厂都在给我们施压，只有缫丝厂那边把事情压住了。”
事情发展太快了，余紫嫣怀疑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她好奇地问：“缫丝厂怎么把事情压住的？”
李胜利看了柳叶一眼，欲言又止。
余紫嫣也朝柳叶望去：“跟小舅有关吗？”
柳叶点点头：“缫丝厂人多，情况不比别的厂好。工人们拿着粽子礼盒，在办公楼前围成一圈，喊着要领导给个说法，还威胁说要是不给交代，就要砸办公楼。关键时刻，小舅站了出来。”
柳叶想起当时的情景，心里还有点发毛。
那天的事情来得太突然，李胜利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等他们赶到缫丝厂的时候，里面乱成一团。
李福田在人群中很快找到那个闹得最厉害的人。
他没多想，直接冲到前面，指着那人说：“你说粽子能吃死人，那我就当众吃给你看。如果我被噎死了，我家赔你一百倍的粽子钱。没事的话，你们就别再瞎闹了！”
说完，李福田从那人手里抢过礼盒，拆开粽子就开始大口吃起来。
粽子凉了，有点硬。
李福田刚吃一口就被噎住了，脖子伸得老长。
他拼命拍胸口，好不容易咽下第一口，接着又不停地吃。
没几下，他就把四个粽子吃得精光，连粽叶都舔得干干净净。
那时候的人吃东西都不太讲究，吃的很少有油水，胃口却很大，李福田一口气吃了四个粽子，才觉得有点撑。
刚吃完粽子不到两分钟，李福田还是什么事没有，他说："你们看，我没事吧。我连冷粽子都吃了没事，我们家的粽子怎么会有问题。"
"可是别人吃了就进了医院，你怎么解释这个？"
这时候，余老二推开人群，挤到李福田身边说："这事我们已经报警了。那家人到底是为什么进医院，还得等医生的化验结果。但我们相信，我们家的粽子肯定没问题。"
柳叶也走到李福田身边，大声说："我是食品厂的员工，这次的粽子从泡米到调馅，都是我亲自负责的。肉是新买来的，糯米也是去年的新米，我对粽子的质量很有把握。"
柳叶诚恳地说："我信任我们的产品，我也愿意当着你们的面吃给你们看。"
在缫丝厂里，采购负责人和厂长交换了一下眼神，偷偷记下了带头闹事那个人的名字。
他们年纪都不小了，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
金桂食品厂这段时间发展太快了，招人眼红，肯定是被人故意算计了。
如果粽子真的有问题，大半天过去，不可能只有一家人吃出问题。
缫丝厂人多势众，如果有问题，早就该在他们那里爆发，而不是在只有百十号人的肉联厂这里。
报了警，还说要化验，这件事想轻易解决是不可能的！
厂长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我今天中午吃了两个粽子，要是真有问题，我还能站在这儿跟你们说话？"
采购主任也跟着说："我家里中午也吃了粽子，什么事没有。"
在厂长和其他领导带头下，很多中午吃过粽子的人都站出来说话："我家里中午也吃了，到现在什么事没有！"
"对，我们家也吃了。八个人分了四个粽子，还不够分呢。你们不敢吃，不如给我们，我们不怕拉肚子。"
"你们没事，是因为吃得少……"还有人想反驳。
"那不一定。我们家三口人吃了四个粽子，不也好好的！"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说自己吃了粽子没事。
那些想闹事的人，也闹不起来了。
缫丝厂的这场，暂时被压住了。
余紫嫣听完整个事情，都有点傻了。
没想到小舅舅平时看着挺低调，关键时候这么强硬。
问是谁报的警，李胜利说："事情一发生，我们就先去县派出所报了案。不过余老二觉得县里的条件有限，可能破不了这种大案。在我们的建议下，县派出所马上向市公安局求援，他们很快就派人来了。"
余紫嫣皱了皱眉："魏廷没参与这事吧？"
他们两家关系非同一般，按规矩，魏廷应该回避。
李胜利说：“没这事。这次领头的是孙建设同志。”余紫嫣这才放下心来。
事情来得很突然，但李胜利他们应对得不错，不该承认的绝不认账，责任也扛起了，需要交给公安的证据也都交了。接下来就看公安怎么查了。
不过因为这事，金桂食品厂的名声算是彻底砸了。名声这种东西，坏起来快得很，想再赢回大家的信任，可不容易。
李胜利说：“你今晚好好歇着，明天公安局可能会派人找你问话。对了，林主任也说了，你一回来就得去找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处境比咱们还难，搞不好连位置都保不住。”
余紫嫣答应了一声。不管是养蚕还是办厂，林主任都帮了不少忙。上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要是厂子没事，那是林主任的功劳；要是出问题了，就是林主任的弱点。余紫嫣必须去看看林主任，怕他顶不住压力。
李胜利劝她说：“不管怎么样，你今晚先睡好觉，明天才能有力气应对这些事。”
余紫嫣望着院子的大门叹了口气：“今晚恐怕没法好好休息了。”
这时，余老二带着老吴悄悄摸了过来。老吴虽然瘦弱，但动作迅速，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堂屋。他手里紧攥着一份名单，声音发抖地问：“这个杨建国，是不是四十多岁，从z省来的养蚕技术员？”
余紫嫣确定地点点头：“对，他四十多岁，确实是z省来的。现在他可是全国知名的养蚕专家了。”
老吴急得眼圈都红了：“他为什么非要逼死我不可！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看着老吴激动的样子，难道他和杨建国有什么深仇大恨？
余紫嫣原本以为杨建国来找她是因她得罪了他，想要报复。但现在看来，杨建国不是针对她，而是冲着老吴来的！
或者杨建国是一石二鸟，既要对付老吴，又要连带把她拉下水！
真是倒霉透顶！
问题是，杨建国是怎么知道老吴在这儿养蚕的呢？
她可以确定，在交流会上她从来没提起过老吴的名字……
等等！
难道是那份档案出问题了？
档案里详细记录了蚕室的情况。杨建国肯定是在看档案的时候发现了老吴的名字！
明明知道杨建国对自己有意见，自己还粗心大意，毫无戒备……
现在把老吴推入险境，要是老吴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都是自己太得意忘形，太逞强，太记仇了！
余紫嫣气得拍了拍脑袋，后悔不迭，全是自己的疏忽造成的！
杨建国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年纪小、心地纯良，哪是他那种人的对手。老吴擦擦脸，揉揉眼睛，叹口气说：“多亏了你和魏廷帮忙，我这几个月过得挺安生的。他若想对付我，你们就别掺和了，只盼着你们能帮我照看好冬冬就行。”
柳叶也被这情绪感染，眼圈泛红。
她擦擦眼泪说：“吴老师，您放心，我会像对自己亲儿子一样照顾冬冬的。”
老吴擦掉眼角的泪水，说：“遇到你们真是我们的福分！我替冬冬谢你们了！”
说着就要站起来鞠躬，余老二赶紧拦住他，问：“你们是不是想得太消极了？”
余老二扶老吴坐下，接着说：“我姐能去首都参加那个交流会，说明上面也知道你在我们这儿养蚕，这是上面默许的。就算杨建国闹腾，又能怎样？大姐，你别忘，当年调你过来是有正式手续的，申请书上有领导的签名呢。如果上面听信杨建国的话，想针对咱们，当初同意的那些领导不也得承担责任吗？”
经余老二这么一讲，大家原本紧张的表情慢慢舒缓了。
刚才大家都慌了神，没细想。现在冷静下来一琢磨，确实是这么回事！要是老吴真有问题，余紫嫣根本调不过来，或者这次会议根本过不了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