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缘缘一脸苍白的表情显出惊惶,她隐约意识到自己好像搞砸了什么事情。
但她只是一如往常在网上“分享”一下自己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闻。
以此来,暗地里满足自己想要炫耀的心理。
可因为警察条例的关系,她只能偷偷借用了她妈一个不常用的手机号,将自己的日常发在外网的网络空间上。
葛缘缘自以为在国外的网络中没人会认出来自己,她自认从没影响过任何人。
但……
自从上次被刑侦二队审问,莫非白禾的死亡和自己所发的照片有关吗?
不……
肯定不是的!
怎么可能呢?
自己故意还发了一张比较模糊的,白禾……
葛缘缘心脏颤抖了一下,自欺欺人的想,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
她抿了抿红艳艳的嘴唇,眼珠一转,正在犹豫要不要答复。
忽然一声怒喝,从殷可欣的身后传来,“警察条例没告诉过你,不许随便发照片到网络上吗?”
后面的陈凡一脸愤怒地冲上来,幸亏姚正与殷可欣及时一左一右架住他,隔开了他与葛缘缘。
陈凡看到葛缘缘仍抿唇不言,眼神瞟向一边,还在犹豫着试图隐瞒的模样。
如同点燃的火柴落到了柴堆,此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陈凡身为一个警校才毕业不久,饱含热血的小年轻,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做到这么冷漠?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同僚,看模样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陈凡目眦欲裂地在姚正的阻拦下,恨不得冲上打这个妆容精致的同僚一拳,浑身打颤地高声问:“你知不知道,白禾同志就是被你给害死的?”
葛缘缘身体一抖,她抬起头,注视一脸愤怒的这陌生警员,她不明白他这么生气干什么?
难道和白禾关系很好吗?
但她没有印象,白禾和人交流从来不多。
葛缘缘愣了几秒,不禁垂下头,察觉自己这表现显得心虚,又迅速抬起头,直视那愤怒的小警员陈凡一眼,移开视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凡在姚正与殷可欣的呵斥下,头脑稍微清醒片刻,他不再挣扎着上前,听到葛缘缘的狡辩,忍不住大声道:“白禾同志曾经是缉毒口的,你怎么敢把他的照片发网络上?”
瞬间葛缘缘定定地盯着陈凡,一脸不可置信!
再看姚正与殷可欣严肃而又遗憾的表情,她意识到可能是真的。
她哪怕在混日子,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砰!”
从屋中二楼突兀响起一声枪声,使葛缘缘身体连锁反应被吓得一抖,但随之而来的又响起一声玻璃碎裂,伴随重物跌落声。
葛缘缘瞬间反应过来什么,转头回望自家别墅,脸色苍白如纸,她转身便欲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跑。
但下一刻已被姚正快速反应,按在了地上。
她不断挣扎着,朝后连声喊:“妈!妈!”
“陈凡,去看看怎么回事?”
姚正眉头紧皱,怎么也没料到葛菲菲家里居然有枪?
杨组长让我先来抓人,他们特安局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我不会搞砸了吧?
“好。”
……
一日前。
云省,丽春市。
公安厅第二审讯室。
下午,两点零六分。
“咔嚓。”
听到门响,一位富态的老年妇女双手戴着手铐,她戴着一副挂着珍珠链子的老花镜。
哪怕穿着收监的囚服,但仍保持昂首挺胸,如个贵妇。
扶了扶老花镜,看着那年纪小小的小朋友换成了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哥,不由眯起眼。
怎么?
难道这位是传说中的国际刑警?
连国际刑警都惊动了?
是何狗娃的事发了吗?
她刚试图捂住心口,装作心脏病发。
但被玉鼎身边的杨简拉开椅子坐下,懒洋洋打断,“何芳,别装了,我们给你检查过身体,你身体指标各项良好,也没有心脏病。”
何芳瞪了杨简一眼,恹恹地收回手,重新双手摊在桌面,转头盯着雪白的墙壁,一副不打算配合。
“老婆子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是虐待老人!”
玉鼎仿佛毫不在意,双手撑着下巴,注视面前银发梳得整齐的何芳,自顾自陈述:“你身为路枫的亲生母亲,其实知道路枫被何狗娃他们侵犯过吧?”
何芳身子微微一抖,回过头盯着那堪比模特的外国小哥。
老花镜镜片后泛着泪花,摇头否认,“不,小枫可乖了,他……”
玉鼎翻动面前的文件夹内空白的纸张,“你是想要钱吧?据路枫供诉,何狗娃前、后分别给了他共计两万多元人民币。”
何芳重重一拍桌面,“不!我怎么可能……”
玉鼎压根不听她的狡辩,笑着继续自己的陈述:“根据我们的调查,在那之后你们家就还清了欠款对吗?那些钱是你出卖儿子换来……”
“不是!你污蔑我!你以为你是外国人就可以乱说了吗?我要举报你们!”
玉鼎危险的一眯眼,语气加快,直接打断她有恃无恐的嚎叫。
“根据我们的调查,经你们债主家供诉,在那之后你们陆陆续续就还上了钱,那些钱你是怎么还上的?”
杨简睁大了眼睛,又急忙收敛表情,看了玉鼎一眼。
心说不明白什么时候有何芳债主家的供诉了?
师父,你这算是诈供吧?
这不符合规定……
杨简正犹疑着,要不要去关掉摄像头,不然无法成为证言不说,还会被处分。
陡然被玉鼎传音,吓得手中笔都掉了。
“我只是顾问,不需要遵守你们的规定。”
而何芳果然谎称,“我……我自己在外打工赚得。”
玉鼎斜了身边再次收敛表情的徒弟一眼,顿时轻笑了一声,“何芳女士,你一个连小学学历都不是的农村妇女,是怎样的经商奇才,突然能在一个暑假中赚到那么多钱,可以教教我们吗?”
“啪!”
面对玉鼎的嘲讽,何芳被戳破内心深处几十年的隐秘心事。
她内心颤动,不住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他都知道了,他们警察全都知道了!
不,不可能。
她内心仍在辩解,但下一刻,玉鼎气定神闲,用手指点了点桌面。
“你儿子跟何狗娃在外晃了大半个月,哪个母亲会对自己儿子暑假在外做什么不闻不问?
所以,其实你儿子在外会发生什么,你相当清楚。
因为你带着你儿子在黑水村奔丧时,何狗娃曾告诉过你,会给你一大笔钱?
你想着能提前还钱,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所以你就默认了,假装不知道你儿子发生了什么,对吗?”
……
“芳姐,我就带小枫出去玩一段时间,大家都是一个村出来的,我会害你吗?我保证完完好好的送小枫回来。”
何芳手臂上戴着黑纱,坐在炕沿边,捏着手里的一叠红红的钞票,有些犹豫。
抬头看蹲在面前一脸堆笑,西装革履的何狗娃。
又偷偷觑了眼窗外,站成一排,何狗娃带来那些凶神恶煞的马仔们背影。
她指尖摩挲着那叠厚厚的最表面那张钞票上纹路,隐约从那纹路中透出无边无际,沁人心脾的诱人芳香。
自己当初也不过被酒鬼爸十五块就卖给村长家了,小枫……
她当然看得出何狗娃不像是做什么正经生意的,但……
有了这些钱,她就可以不那么辛苦,可以少打几份工,可以早点还上钱。
何芳咬了咬牙,捏着那叠钞票的手一紧。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抬头,用一双黑色瞳孔,死死盯着貌似老实的何狗娃。
“小枫九月份要去大学报到。我只有那么一个儿子,狗娃,你不能毁了他……”
何狗娃突然握着何芳的手,何芳浑身一颤,赶紧抽出来,
但看他眼神清明,似乎只是拍拍她的手安慰。
他笑容和善,反问:“怎么会呢?芳姐。小枫可是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啊,我宝贝着还来不及呢。”
……
玉鼎几乎如临现场的叙述,让何芳瞬间破防。
短短几秒,她已双目通红,又气又怒地泪流满面,双手捏拳,重重一捶桌面。
朝她以为面前两个年轻的警察,吼道:“你们以为我愿意看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子,被人当作妓女一样吗?
可老路撞死了人家,人家要我们家还五万块啊!
那可是两千年初那会儿的五万块啊!
我一个出来打工的农村妇女,怎么可能还得出来?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啊!”
杨简见她发怒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一根根原本被她梳得整齐的短发,被抓得如个鸡窝。
为了不让他师父继续诈供,他急忙接过话,蹙眉说:“哪怕欠了钱,慢慢还就是。
根据我同事们以及纪委的现场调查、走访。
当地政府、社区当初也有给你们母子俩申请低保,能保障你们母子基本生活。
同时当地政府也给公大提交了你儿子相关情况说明,请求减免一些学费。
你怎么能因此把你儿子卖掉?还卖给一个毒贩?”
何芳瞪大眼睛,胸口因怒气,不断起伏着,大吼反驳杨简的话:“那有什么办法?
我要是还值钱,还能卖的出去,我用得着去卖他吗?
何况那只是临时的。
何狗娃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的!
他只是玩玩而已,等过了暑假,就原封不动的送他回来,而且以后也不会再去找他。”
杨简捕捉到她话语里的词语,不禁皱起眉头,连忙问:“你的意思是你也是被卖的?被卖去黑水村的吗?”
何芳一手捏了捏,目光空洞,呢喃摇头,“不,我是黑水村人。”
她冷嘲一声,仰头企图将泪花逼回去,无奈说:“可惜我爸是个酒鬼,村长家的儿子是个天生的傻子,一直说不到媳妇。
呵,他一天喝得醉醺醺的,就因为村长给了他十五块钱,就把我卖过去了。”
杨简不由蹙眉,听起来何芳似乎很惨,但他同情不起来。
也许是因看过太多犯罪分子们供诉,基本都会辩说,自己也不想的,自己没有办法,都是社会或某某逼自己的。
但杨简认为不论如何不幸,都不能成为犯罪的理由。
许因前世父母恩爱,哪怕他带着妹妹奔逃千里,也从没想过卖掉她。
今生虽是孤儿,但他运气还算好,在公立的福利院长大,虽然还是有些孩子间的摩擦,但不算什么大事,
福利院的院长和义工们,人也都很好。
身边他师父玉鼎再次开口,他碧色瞳孔闪烁亮光,身体微微前倾,兴奋问:“除了还钱之外,你还想要更多的钱吧?”
杨简瞳孔一颤,震惊看向玉鼎,急忙一拉他师父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继续刺激人家,万一出事怎么办?
对面的何芳却是冷笑着挑眉,挑衅般地问:“哈哈,警官,谁不想要钱多啊?”
玉鼎得到答案,用手中的笔敲着桌面,继续问自己实际想知道的真正问题:“你想变得和段翠翠一样有钱,对吗?”
段翠翠?
杨简看过尹皎和文应元发来的调查记录,知道段翠翠这么一个假死的人。
但不明白,他师父突然提到段翠翠是做什么?
但意外的,何芳一愣之后,原本镇定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她不安在椅子上挪动着,身体不住前倾,肩膀瑟缩,惊恐地问:“你……你们怎么会知道段翠翠?”
何芳眼前不由恍惚,似乎又重回几十年前的那一晚。
她刚处理完搭伙过日子的老路后事,为了孩子,她只能强撑着身体与悲伤,不得不四处打零工。
那天晚上,她好容易在当地的一家酒店,找到夜间保洁工的工作。
原本她都已经认命了,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她这辈子只能指望自己的小枫了,她不断安慰自己,只要等小枫大学毕业,就能当公务员,端上铁饭碗。
自己到时就算熬出头了。
她觉得,到时自己一定可以解脱。
能像街边广场上那些女人们一样,去跳舞;
能像海报上的模特、明星一样,穿上漂亮的裙子,将自己打扮得时髦又好看。
还可以像小区里退休的那些大爷、大妈们一样,闲着没事就跟团去旅游,看看大好山河。
可天意弄人,偏偏在那一天夜晚。
推着保洁小推车的何芳路过一位衣香鬓影,浑身珠光宝气,但却满身酒气,摇摇晃晃,一只手撑着墙壁,才能勉强走路的女人。
出自对酒鬼爸的厌恶,使得何芳天生就对酗酒的人天然没有好感。
但出于原本的质朴,何芳还是停下来,轻声问:“小姐,需要帮忙吗?”
而那位浓妆艳抹的女人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即使妆容微花的脸上,那熟悉的秀气五官。
仍让何芳一眼认出,当年一起蹲在河边洗衣服、洗头的小媳妇。
“段……翠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你是……芳姐?”
经过半醉不醉段翠翠的话,何芳才了解到何拾死后,当年他们村以为都没出息的何狗娃,竟在外混成了大老板。
何狗娃带了段翠翠离开,给她改头换面,改名换姓,在沿海的滨海市开了个公司。
她也成了大老板,这次是来跟人谈生意。
而不久后,她接到了前公公的电话,让她回去参加那傻子的葬礼。
何芳本不打算去的,她和公公、公婆关系都不好,要不当初也不会趁夜抱着路枫跑出来。
但……
万一她也能跟段翠翠一样逆天改命呢?
大家都是一个村出来的,凭什么混小子何狗娃、傻乎乎的段小妞都能做有钱人?
自己却只能低声下气的求人,领着救济金过日子,被人瞧不起?
……
“很简单。”
玉鼎打了个响指,他低头确认杨简的手机群中,尹皎和文应元发来的何六娘供诉。
他眯起眼,分析说:“你在路枫年幼就带他逃离了黑水村。
甚至让你儿子跟你改嫁丈夫的姓,可见你对黑水村毫无留恋。
按理来说,你不应该去参加你前夫的葬礼。
甚至于,何六娘他们是传统的华国农民,讲究传宗接代。结果你拐跑他们亲孙子多年,他们即使不想要孩子,也不该和和气气通知你去参加他们儿子葬礼。
除非,有人在其中牵线搭桥,让你们冰释前嫌。”
……
“妈,我走了。”
刚上大学的路枫一脸单纯,他背上双肩背包,拖着一个行李箱,冲何芳告别。
何芳看了眼何狗娃他们几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越野车,抚了抚路枫的脸,微微哽咽,“去吧,妈每天忙着打工,没时间看着你,也没时间带你出去玩。你自己出去玩,我也不放心,一路上听你狗叔的话。”
“嗯,妈,我知道的,我走了,回来给你带礼物。”
“什么礼物,不用乱花钱,听话啊。”
路枫冲他妈挥了挥手,彼时的他笑得开心,并不知那行车开向得是一条此生无法回头的路。
一个半月后。
路枫扭动钥匙,打开门锁,像是做贼轻手轻脚地进屋。
殊不知早已等待许久的何芳逮了个正着。
何芳心头发虚,却故作微笑的问:“小枫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开,开心,妈,我有点累了,去休息会。”
何芳仿佛看不见路枫近乎扭曲的强撑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看着他慌张落荒而逃的锁上房门。
何芳蹲下身,打开路枫丢下的行李箱,摩挲着里面材质丝滑崭新的衣裤,与行李箱最下层的一摞摞钱,滴下一滴眼泪,在心里自欺欺人的想:
“小枫,别怪妈妈,妈妈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此后他们母子俩都佯装对方不知这件事,但也许随着路枫慢慢长大,他也逐渐意识到他妈不可能不知道,甚至……
一向管教严厉的母亲,为何能允许自己跟着一个才认识不久的陌生叔叔出门呢?
直到何芳发现他儿子借着工作的理由,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何芳虽然看着银行账户上,儿子每月都会打来几千块钱,但不由内心发慌,生怕儿子跟自己疏远,责怪自己。
自己可是他母亲啊!
自己含辛茹苦,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他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他怎么可以抛弃自己?
他怎么可以责怪自己?
他怎么可以不听自己的话?
所以一旦路枫回家,何芳为了掩盖内心无处发泄的恐慌,只能歇斯底里地严辞逼迫路枫快点结婚生子。
她其实倒不是多恐慌儿子因何狗娃变得不正常。
只是,用此来测试儿子究竟还听不听自己的话?
直到——
“哪个孩子像你这个岁数还不结婚、生子?你是变态吗?”
“我当然是变态!”
路枫突然笑起来,从眼角涌出几滴泪,他冷冷看着这个一直装无辜的女人,后悔她怎么是自己的母亲?
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为了钱就会把自己的孩子卖掉,还要装作无辜?
“但这条路,不是妈妈你亲手推我走过去的吗?”
“砰!”
何芳被关门声吓得眼皮一跳,她看着离去的路枫,摇头流泪怎么也不肯接受。
是我?
是我亲手将小枫推上了绝路?
不!
玉鼎顿了顿,笑着问:“让我猜猜,你唯一能拿来炫耀给段翠翠的事,是不是就是你儿子考上了公大?
你难道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其实就是你儿子?”
何芳如被雷击,悚然抬头,只觉得面前金发碧眼美貌的青年,却如同魔鬼。
杨简站起身,双手支撑桌面,劝说:“何芳女士,你还有机会,你想救你儿子回来吗?”
“段翠翠在外的化名叫什么?”
何芳沉默半晌,张了张口,终于吐出三字,“葛菲菲。”
葛菲菲?
为什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
正在杨简回忆的时候,玉鼎已开口提醒,“葛缘缘,白禾在滨海宣传科的同事。”
葛缘缘,葛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