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秦山主,在下略觉不适,暂且告退。”
杨清风作势起身,穿过十字回廊转入后堂密室,从博古架上取下盛放棋子的青瓷盒,自暗格内取出信鸽竹筒。
鹅毛管轻轻蘸上狼毫,朱砂砂书:“速去清查林彦秋,官位桐城,任户部屯田司小主簿”,而后卷起勒紧羊肠线扎在鸽足。
目送信鸽钻入暮霭,杨清风抚着砚台上的云纹暗笑:“小主簿?只怕是京城哪位世家子弟龙游浅溪罢了。”
林彦秋上任沧县同知的前一日,驿站传来加急信鸽,信中言明刑部陈侍郎已为其向朝廷疏通脉络。
昔日林彦秋向李文杰提出的两桩要务,如今皆有允诺:祝知礼暂以从八品衔暂署沧县捕头巡防一职;县衙拨出百亩官田培育药材,并拟设药田司专司其事,委任林彦秋兼任药田司都纲。
林彦秋正于清风楼雅间候信,刘力陪在身侧正商议马车行与绸缎装的经营进项。
不过七日光阴,那原想倚仗赵家商号势力与刘李争利的车行掌柜,已被刘力遣派的数十刀客深夜示威,顷刻间歇业散伙。
刘力这番操作虽稍显粗暴,倒也干脆利落,林彦秋暗忖:既是嘉禾帮退出桐城地界,这些地痞宵小自当速速清扫净尽。
祝知礼近日亦未闲坐,听闻陈军遣飞鸽传书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禽友,还是你厉害。能在李大人身边布下眼线。”
林彦秋轻摇折扇,哂笑道:“胡诌。不过是个跑腿小厮递来的消息罢了。李文杰昔日给本官挖的坑,陈军会不知?却守口如瓶。”
祝知礼收起冷笑,面容变得狰狞:“既是开了头,往后顺风顺水。让阿力给那斯弄两个清秀雏妓,叫他云雨翻腾。再暗中画几张丹青妙笔,不怕他不从。”
林彦秋听得直皱眉,无奈地朝祝知礼翻了翻白眼:“而今天下,还玩这些促狭手段?你也不想想,陈军是何等精明之人,岂会轻易上当?若是弄巧成拙,反倒断了这线。依愚兄之见,使阴招也不是不行,但官官相宜,民可欺官不可欺。朝堂中人,谁人背后无靠山?稍有不慎,遭人暗算可就糟了。”
刘力笑着踱步过来坐下:“如今我也盘算着要洗白。往后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能免就免。惯用狠辣之法,虽得来快意,久而久之,迟早要遭反噬。”
祝知礼干笑了两声:“本官就是掌刑之人,我能奈你何?”
此话虽是打趣,祝知礼心下已认同。
林彦秋深知祝知礼脾性,见他眼神便猜透其意,朝刘力一笑,二人默契地向祝知礼竖起一指。
“贼子!”三人不约而同喊出声,旋即相视大笑。
一番嬉笑后,林彦秋敛起笑容,左手轻抚腰间玉带,朗声道:“诸位,且说说各自摸到什么情况了?”
祝知礼斜睨了刘力一眼,刘力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作势欲言,却先爆出句粗口:“他娘的!我遣了十几个小弟去查探,几日来打听了些消息。你们猜怎么着,如今的沧县,那叫一个惨字了得!”
祝知礼不耐烦地冷哼:“少啰唣,有话直说!”
刘力摆摆手道:“好,言归正传。昔年刘坤在任时,耗费巨资却收效甚微。单是县衙新址,便耗银八万贯,又修了个牌楼,又花五万贯钱,还搞了许多中看不中用的。”
“如今的沧县,可谓是债台高筑,听说仅县库就欠下数十万贯巨债。刘坤升迁后,把这烂摊子丢给了继任的杜县令。”
“杜县令上任这些时日,竟不敢去县衙办公。每日讨债的人堵在县衙大堂,从早到晚,十几个人各捧茶盏,赖着不走,聊天说地,竟成了沧县一景。”
林彦秋闻言心中一惊,暗自庆幸自己此番只是兼任药田司都纲,而非去当县令,否则遇上这等窘境,当真是棘手得很。
林彦秋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清茶,又将青瓷茶盏轻放在暗花梨木几案上,随后开口道:“说说农桑林木之事吧。”
刘力轻咳一声,颔首应道:“且听我来禀报,农桑林木之事,如今实在是不容乐观哪。昔日刘坤主政沧县,几番折腾,硬是推广种植了三四种所谓的‘奇珍作物’,可哪一回能让百姓真正得些好处呢?”
“每次皆是招来那随驾的文人墨客,大肆宣扬一番,好似真能造福百姓一般。”
“就说去年罢,沧县辛辛苦苦栽种的五千亩梨树,硕果累累,本是丰收之景,可那梨子的卖价低得令人扼腕,竟只有一文钱一斤,连买药的钱都赚不回来。”
“如今,百姓一听又要种植什么新奇作物,只当是个笑话罢了。”
说着,他念出一段打油诗。
刘坤谋绩不谋颜, 牌楼新修输谷场。
府邸新高欺故国, 新途才拓五程长。
兴农种树徒增泪, 拍臀离去剩空忙。
杜令披星居馆舍, 沉浮都在宦名场。
林彦秋虽觉此事荒诞,可嘴角却无论如何也扯不出一丝笑意。一个如此行事的人,竟能升官?
他只能无奈地轻哼两声,算是回应。
祝知礼身着墨绿色长袍,领口袖口皆绣着精致的云纹,他微微摇头,轻叹道:“这世道,官本位之风盛行,做什么都不如做官啊。”
“沧县如今欠下巨债,可那刘坤却依旧能升官发财。我们如今下去,也不过是要收拾这烂摊子罢了。”
“昨日我遣人给家父送了书信,他并未多言,只说齐藩台素来重视沧县政务。”
“不过,现任沧县的农牧司长年桦,倒是个可用之人。那刘坤,本事倒是有几分,只是以前有齐藩台撑腰,沧县在他的经营下,好似铜墙铁壁一般,外人难以插手。我父亲在任时日短暂,也未曾来得及顾及沧县之事。”
林彦秋只觉头痛欲裂,眼看着如此纷繁复杂的局面,若事先不知情,贸然涉足其中,还不知要面临怎样的困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