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余把药吃了下去。
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些过往的事情,像洪水一样席卷过来,连同口中的血腥气味一起,占据了桑余的所有意识。
她想起第一次见沈康时是十三岁,那时候入宫已经两年,两年的时间她学会了谨小慎微,哪怕在祁蘅面前也是小心翼翼。
彼时沈康十七岁。
他提着剑,目光冷冰冰的,似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见到一个小小的姑娘,他眼中生出些好奇。
“你想学吗?”
桑余盯着他的剑看,问:“什么?”
“学会了,你就可以保护自己。”
其实沈康教桑余学武,明明只是惠嫔为儿子筹谋的垫脚石,为了给祁蘅铺路。
可他还是告诉她,是为了让她保护自己。
因为他真的希望这个女孩能在吃人的深宫中护住自己。
她又想起,沈康第一次发觉自己对祁蘅的心意,那时他的声音明显落寞了,却还是说:“阿余长大了。”
她清风霁月的师父,总是穿着一尘不染的青色长袍,如今却只剩一片血红。
沈康看见她逐渐清明的眼睛,疼得闭上了眼。
傻丫头,你何必要在这个时候……想起来呢?
“师父……”
桑余踉跄着想要扑到沈康身边,但一只手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把桑余裹进了怀里,生硬的禁锢起来。
祁蘅抱住她,目光生冷的看着沈康。
"师父"
沈康艰难地看过去,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却在看到她时亮起微弱的光。
他动了动嘴唇,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全都……记起来了?"
桑余想要推开祁蘅,但如今的她只如浮游般弱小。
沈康想抬手擦她的眼泪,但使不上一些力气:“阿余啊……别哭……”
沈康摇摇头,温声道:“你没错。”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朝代更迭向来如此。
"是我错了以前你问我,想不想跟你走……我应该跟你走的。"
那时候,桑余才十七岁。
沈康有一次忽然问她,“阿余,想不想离开?”
彼时祁蘅才十五岁,惠嫔已经过世,他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之中,桑余没有走。
所以沈康也留了下来。
是她害了他。
"师父我错了,我应该跟你走的。"
什么同甘共苦,什么青梅竹马,都是骗人的,都是一厢情愿。
祁蘅不喜欢她,她也只是一个奴婢,是她一直把自己当做祁蘅很重要的人。
但自己什么也不是。
深宫里的人都一样,祁蘅也一样,她把他当成了例外。
话音落地,祁蘅冷酷的面色蓦的碎了一角,他错愕的看向了怀里的桑余。
她哭的可真伤心。
这一刻,所有的情爱与过往都在桑余的心中,湮灭成灰。
沈康的呼吸越来越弱,目光却温柔得让人心碎。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开口:"阿余乖,江南的桂花很香,你要去看……"
最后一刻,沈康的目光都还在看她。
他倒了下去,雪很快就盖住了他的尸身。
桑余绝望的哭,可环顾四方,每一张脸都冷漠如铁,没有人能帮她,也没人能救沈康。
桑余耳边响起沈康曾经教给她的北狄童谣,只是声音变得支离破碎: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南塘"
桑余脱力一般的跪在地上,祁蘅还抓着她,可她已经不挣扎了,只是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发出一声幼兽般的呜咽。
祁蘅死死咬着牙,脸色铁青。
他想不明白,他明明已经把沈康处死了,他明明是赢了的,怎么却觉得没有一点要赢的感觉呢?
祁蘅的胸膛里,有些疼。
他皱起眉,脱掉自己的大氅盖在桑余的身上,声音却丝毫不温柔。
“他如今死,朕可以追封他是为国殉葬,否则明日,他就是叛国之贼。”
桑余依旧一动不动的蜷缩着,祁蘅看见她这幅样子就觉得心痛。
“他应该感激朕,不至于让他以反贼之身而死。”
桑余缓缓抬起头,雪花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
她看着祁蘅,眼神空洞得可怕:"陛下说得对"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师父该感激您"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让祁蘅心头一颤:"就像我该感激您,让我看清了这皇宫有多脏。"
祁蘅脸色一变,伸手想拉她:"桑余!"
桑余猛地甩开他的手,嫌恶一般移开视线。
她低头看着沈康,想要过去再看他最后一眼。
祁蘅再也无法克制,猛地上前一步拽住桑余,不让他靠近沈康:"来人!把沈将军带走——"
"别碰他!“桑余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你们谁都不配碰他!"
"你杀了他"桑余抬头,满嘴都是咬出的鲜血,“是你杀了他,我恨你!"
祁蘅被她眼中的恨意刺痛,手上力道更重:”朕再说最后一遍,跟我回去!"
她被禁锢在雪地里,眼睁睁看着沈康的尸体被拖走,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师父"她嘶哑地唤着,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把他还给我!"
祁蘅一把将她拽进怀里,铁钳般的手臂勒得她肋骨生疼。
桑余突然浑身颤抖,喉头滚动几下,猛的弯腰吐了出来,秽物混着鲜血溅在祁蘅的龙纹锦靴上。
“你别碰我……太恶心了,你太恶心了!”
祁蘅额角青筋暴起,又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满不在乎地想要抱着她回去。
“朕不杀他,他就会来杀朕。“他贴近她惨白的脸,声音阴冷,”你想恨便恨吧……"
话音未落,祁蘅的步子猛地一僵,眉头紧皱,疼的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