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来了,先放那吧,等得空我就喝。”
说话的是黎三小姐黎念棠。
春小娘倒是没有哄骗眠灯,天亮后,捧着一碗花露就来了偏院。
黎念棠正坐在窗下,一页页翻着一本账册,示意春小娘放下碗。许是久病多时,她肤色有种近乎病态的白,整个人显得柔弱隽秀。
春小娘忍不住劝她:“这些铺子横竖不归你管,何苦费这心神?这些花露对你有益,喝了兴许病能好些。”
黎念棠头也未抬:“哥哥常年不管事,我多担待些也是应当。”
语气平淡,显是习惯了春小娘的探望,并未起身。倒是目光扫过窗外静立的眠灯与李雾时,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春小娘忙说:“是老爷的客人,顺道来拜会小姐。”
她点点头,视线便又落回那密密麻麻的账目之中。
待春小娘退出屋外,眠灯瞥了眼她手中空碗:“原身精粹所凝的花露,一碗便耗你一年修为,倒真舍得?”
春小娘拉紧臂上披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托您的福,原本是三年,昨夜被您这么一闹,只能采集这么些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引着二人向后院走去,语气里满是怨怼。
当下已到了小湖边支开仆从,想到昨夜的事春娘也没什么好声气:“就在那块石头下面。”
黎府的小湖上面摆了一座洁白太湖石雕琢成的假山宫殿,池中铺满凋敝的莲叶莲杆,看起来十分平静。
然而当春小娘将准备好的桶抛下去,碎鱼肉散落湖面的瞬间,湖心上却涌起一个极小的漩涡。
似有一只贪婪的眼睛般,将鱼肉悉数卷进去。
春小娘道:“跳下去就能找到他了。”
说着,挑衅般地看向眠灯,显是想看她何时跳下去。谁知眠灯目光灼灼,盯着湖面,一点都不急。
“再等等。”
等什么?春小娘不解时,湖面赫然绽开一道裂痕,一道水柱猛地向春小娘喷去,如离箭之弦。
春小娘被推倒在地,湖中一声惨叫响起:“该死的花妖,你竟敢……暗算我!”
面前湖面已经不怎么太平,又几道接踵而至,里面夹杂数支寒光闪烁尖锐冰棱。
春小娘大惊,然她真元受损,一时竟避无可避!
李雾仿佛早有所料般,在第二道水柱袭来时,挟起身侧梅树上一滴即将掉落的露水,等冰棱到了眼前,抬手弹出去就成了一层水盈盈的结界。
这结界看着薄薄一道,但牢牢覆盖住春小娘及眠灯。凌厉水柱打在上面,竟瞬息为结界所融,消失无形。
“叮叮”几声,冰棱以更快的速度折返回去,只听得水下一声闷哼。
“噗!”水下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紧接着,一团刺目的血污在湖面晕染开来,迅速扩散。
这般轻描淡写,眠灯挑眉:“想不到幻明宗除了玩弄人心,还有你这等本事。”
语气似褒似贬,仿佛对幻明宗有些瞧不上。
李雾瞥她一眼,未置一词。
“休走!”
眼见那团血雾往水底钻去,一记刀光携着火星劈过去。
亭后漆郁等人竟是走了出来。方施然折扇一开,口中急念咒语,赤色火焰随即挣脱扇面束缚,化作一条细长炽烈的火龙,呼啸着沿小湖岸边急速游走,顷刻间布下一圈熊熊燃烧的火墙。
“赤火封灵阵已成,看它往哪儿逃!”方施然哼笑道。
果然,那团试图逃向岸边的血雾一触火墙,立即痛苦挣扎起来。
春小娘瞪圆了眼睛:“你……你们……”
漆郁冷道:“你以为我等当真离去,你便可诱骗他二人独闯险境?”
乌庭雪笑眯眯地探出头:“这肉里面的噬灵丹看来效果还不错。”
他们看起来不睦竟是假的。春小娘这下终于回过神,一跺脚化作原身就要往土里钻。
眠灯哪里容得她逃,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她出手灵敏,别说受伤的春小娘,就是完好无损的春小娘也反应不过来。
“哎哟!疼疼疼!”
春小娘惨叫连连,被眠灯硬生生从土遁边缘拖回,狼狈地跌坐在地,变回人形。
此时,湖中那团血污正加速下沉,即便受伤被围,也死死缩在浑浊的湖底淤泥里,不肯显露真身。
这下倒是有点束手无策,毕竟刚刚水下妖物将淤泥一搅,这底下什么也看不清。
眠灯将春小娘往何幸来那边一推:“看好她。”
同时,储物戒里翻出归朴玉心,迅速结印。
彼时正值午时,天光从镜面反射,照到湖面上,水下情景在眠灯眼中一览无余。
这正是归朴玉心的另一个妙用:明镜无极,提升五感。
眠灯很快找到那个蜷缩的影子,伸手一指:“在那里。”
她这个云极天宗修为最低的弟子,先一步指出了方位。
就在漆郁等人尚在存疑,李雾已经出手。
清气在他指尖凝聚,不紧不慢地一划。一道青色剑气直取眠灯所指的湖底。
如刀切布匹般般破开湖水,精准斩落,湖面裂开一道缝隙又瞬间合拢。
一团包裹在灰蒙蒙粘稠薄膜中的东西,被剑气裹挟着,“噗通”一声摔在岸边,一动不动,如同死物。
方施然等人不由神色微妙了些——闻灯师妹似乎并不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什么夜不会。
甚至作为一个被外门长老教大的弟子,她表现出来的这些仿佛还是冰山一角。
眠灯倒是不知道他们的看法,上前踢了踢毫无反应的影子,转身向李雾伸手:“剑借我。”
尚未刺到那团怪物,薄膜猛地炸裂,黑水四溅。
那灰膜猛地炸裂!腥臭粘稠的黑水如暴雨般四溅。
眠灯早有防备,举剑格挡。一道矮小青黑的影子趁机如电光般从黑水中窜出,向外逃遁!
然而刚窜出数步,以被漆郁捏住颈项。
“放开我!”
尖细的嗓音划着耳膜,被漆郁擒住的,竟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眠灯见那孩子浑身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四肢极细,眼球凸出,充满非人的怨毒。
这孩子,正是那搅弄黎府诡事的罪魁祸首。
眠灯正欲上前细看,手中长剑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咔嚓!叮当!”
剑身竟从中断裂!断口处,粘附其上的几滴诡异黑水正“滋滋”作响,迅速腐蚀金属,一滴滴滚落在地。
眠灯这瞬间的迟滞,已被李雾察觉。他仿佛背后生眼,反手一把扣住眠灯手腕,力道一引,将那半截残剑震落。
“他身上剧毒!”李雾声音沉凝。
可惜,警告终究慢了一瞬。
漆郁的手指,已肉眼可见地漫上一层死寂的灰青色。
但她非但未松手,反而咬紧牙关,指间灵光一闪,一道坚韧的灵力绳索瞬间将挣扎的诡童捆了个结实,狠狠掼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漆郁额角冷汗涔涔,那双曾握刀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已完全化为灰青,不住颤抖。
乌庭雪抢步上前,以灵力探视后,脸色骤变:“我看不出是什么毒。”
她迅速以针扎在漆郁手臂上,掏出一粒丹药:“这是天清峰的保命金丹,仅此一颗,可以控制毒性。”
那小孩却弯起嘴角,细声道:“嘻嘻……解药?我身上可没有,你们都得死……”
你们?
乌庭雪正要把药喂给漆郁,眠灯忽觉手背传来一丝细微麻痒。
她下意识抬手——
一点针尖大小的黑点,正悄然烙印在她白皙的手背肌肤之上。
正是方才一滴溅落的、毫不起眼的毒液,无声无息地侵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