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枫把沈聿放下来，负责断后的林一也跟了上来。
沈聿凑近林一耳边，轻声说了两句悄悄话，林一理解之后点了点头，又沿着甬道走了上去。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呼吸都清晰可闻。
地底的阴冷像无数细小的银针般刺入骨髓，人体的温度一点点被消磨。
慕枫摸了摸沈聿的手，冰凉的没有活人的温度，他将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覆在沈聿单薄的肩头，随后坐在一旁。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刀不错，等回去后我也买一把。”沈聿的目光有些呆滞。
他左手握着慕枫的短刀，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他拿袖角认真的擦拭着上面的血迹，锃亮的刀面上映出他惨白的脸色。
慕枫的目光一直落在沈聿身上，他知道沈聿并不是左撇子。
沈聿的身体里好像住着两个灵魂，两种状态下的沈聿，行事作风如同楚河汉界一般泾渭分明。
慕枫先打破了沉默：“我没想到……”
“我用左手杀人，右手救人。”沈聿截住了后面的话，虽然他知道慕枫想问的并不是这个，还是让他慢慢讲吧。
“我很特殊，有时会陷入某种情绪中不可自拔，我不能让我治病救人的手学会杀人的动作，沾染上硝烟与血腥交织的气息。”
慕枫怔怔的看着沈聿，沈聿给自己规划的未来里，他还可以回到蓝星，做一名优秀的医生。
“很意外我会杀人？我好像问过你这个问题。”沈聿自嘲的轻笑一声，“你现在应该清楚，我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慕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知道沈聿在蓝星身份地位卓然，他不是一个娇气的大少爷，但他是个举手投足充斥着贵气和涵养的人，和刚刚杀伐果断的样子相差甚远。
慕枫完全没想过沈聿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喜怒惊惧不形于色是沈聿的基本功，慕枫盯着沈聿那双深邃的眼眸，如黑洞一般吞噬着一切情绪，根本看不透。
“这说来话长。”沈聿把擦拭干净的短刀还给慕枫，淡淡开口。
“基因评级高于九十分的儿童会被帝星培养，作为基因进化的实验品。很多年，人类都没出现过这种基因。”
“但二十多年前，出现了两个近乎完美的基因。我就是其中之一，和我同年的还有一个女孩。我们在上学的年纪之前就被灌输了大量知识，这些杀人或者保命的技巧也是那时候学到的。当时，我们的对手就是七星以上的高级监管者，所有你我要是打一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如果事情一直这么发展下去，或许会酿成大错，你也会看到不一样的我，可惜，没过几年，我的α异变症状显露出来了……”
狭小的空间，两人的距离安全又危险。
慕枫的呼吸和心跳声，给了沈聿某些勇气，说出那些埋藏心中许久难以启齿的往事。
酝酿了许久，沈聿继续道。
“那一纸荒唐的基因评级报告，成为了最辛辣的讽刺，基因评级就是一个笑话，给一个没有没有未来的人打出超越所有人的高分。”
慕枫皱眉，他并不认同基因评分制度，更不认为沈聿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在他眼里，沈聿无所不能，应该是个光芒万丈的人，能够驱散死亡和恐惧的阴霾，令人心安。
沈聿眸中有一道光闪烁了一下，迅速黯淡了下去。
慕枫用拍了拍沈聿的肩膀，止住了后面的话。
沈聿并没有立刻回应，却也没有拒绝，他太需要一个肯定了，也想要片刻的大胆放纵。
沈聿总把他和慕枫之间的感情归结为算计，但他聪明一世，却不知道情之一字最为玄妙，他如何算计得了。
哪怕是友情。
身体永远比言语更加诚实。
或许伊索尔德博士比他更加通透，早就明白了他们之间纠缠不清的感情，那天并不是询问，而是暗示。
慕枫看着沈聿的眼睛，一字一顿郑重道：“你很好。”
沈聿垂眸躲开慕枫灼热的目光，轻声道：“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
慕枫摇头：“那都不重要。”
沈聿轻叹一声：“你听我继续讲。”
“帝星实验室立刻放弃了我，我重新回到了人类社会。那个女孩因为我疯掉了，被帝星的人抓去做基因融合实验，再也没有回来。我的父母被要求放弃我，再生一个孩子，但他们坚定的拒绝了，并且给予了我全部的爱，可是我还是辜负了所有人。帝星诱骗我做了许多基因实验，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们的帮凶，所以，我只是想纠正我犯下的错误。”
慕枫安安静静听着，轻声道：“你也是受害者。”
沈聿不禁有些神色黯然，轻轻摇了摇头：“现在不是给自己脱罪的时候，我必须让事情回到正轨上。”
失控的不止是那些往事，还有他们之间的感情。
“我陪你。”慕枫揽住沈聿的肩膀，给他坚实的依靠。
这时，林一回来了，破坏了暗室中稍微有些暧昧的氛围。
沈聿赶紧把慕枫推开，他和慕枫之间的情感不是正常人类会有的，他不能让林一学到不该学的东西。
沈聿迅速收拾好心情：“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慕枫和林一一起推开沉重的石门，室内的灯光亮起，映入眼帘的是刻满运算公式的石墙。
沈聿不禁被墙上的字迹吸引住，在心中推算这些公式的含义。
越深入思考，他越能感觉到这些公式的玄妙，他缓缓踱步至墙边，指尖触及那些褪色的笔迹，颠覆性的猜想如同电流般的震颤顺着指尖窜入脑海。
多个人的思路思路百花齐放，沈聿很顺利的加入进去，好像隔着时空，与留下这些文字的人们同频对话。
“你看这里！”慕枫的声音打断了沈聿的思考。
沈聿闻声赶来，发现桌面上有一个封存在保护罩中的本子，封面上写着四个醒目的字——《监狱日志》。
这里居然是监狱。
但是给人的第一感觉恰恰相反，这里风格更像是进行顶尖研究的实验室，处处透露出科技的气息。
沈聿翻开那本监狱日志，页面投射出几道蓝色光束，勾勒出全息投影，犯人的三维图像显示在空气中。
这些面孔有些熟悉！
全是刚刚齿轮生成的幻影。
“林一，我刚才让你收集的资料给我看一下。”沈聿叫来林一。
林一展示了刚刚上去拍摄的那些尸体的图片，两相比对，尸骸上的特征和日志上显示的一模一样。
资料上显示，他们其中有激进派科学家，有杀人犯，有政治犯。
看到这里，沈聿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这个星球上生活的人类竟然全部都是犯人，这里好像是流放地，一代又一代的犯人在这颗荒星上建立起文明。
最后一页的日期在一万两千年前。
这个日期绝对不是笔误，整本日志的日期十分连贯。
说明人类至少生存了万年，可所有人都以为人类只生存了千年，人类的历史出现了诡异的断代。
或者说，有一段历史被刻意抹去。
这就是被掩盖的真相吗？
沈聿知道，在上万年前做这一切的正是远在帝星的尊主，他们试图掩盖人类历史，究竟是何用意？
慕枫见沈聿脸色不对：“怎么了？”
沈聿把最后一页的的日期指给他看。
慕枫的脸色同样凝重起来，沉声道：“帝星的历史发源于一万两千年前，而且是大规模扩张……”
沈聿走到满墙的运算公式前：“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和帝星很像，高度集中的城镇化，富含黑体的土壤，还有……人类。”
慕枫瞬间明白沈聿的意思：“你是说……尊主？”
“尊主建造了直抵云霄的楼阁，终日提防着脚下的基石是否会崩塌。”
沈聿凝重的点了点头：“只有人类害怕人类，他们最懂这个种族的强大，也最清楚他们的弱点。”
这确实是极具颠覆性的观点。
如果尊主是被流放的人类囚犯，窃取了帝星的黑体能量，建立了统治性的帝国……
“这里的一切都利用的是可再生能源。”沈聿研究了为屋内供电的系统。
整个功能系统十分精密，使得电能循环利用，极高的科技水平让能源损耗降到最低，维持上万年。
沈聿踱步向前，沉声道：“墙上这些公式有关黑体，这里的人类也发现了黑体中蕴含的强大能量，不过他们并没有选择开采。”
慕枫看不懂这些公式，他盯着沈聿专注的眼睛。
沈聿指着一条公式：“他们在量子共振领域的研究发现，黑体在自然界中并非绝对稳态，特定频率的声波可以使黑体结构变得不稳定。因此，采用特殊手段可以使得黑体外壳锁死，里面蕴含的黑体能量无法外泄，这就是托帕星的黑体无法开采的原因。”
慕枫皱眉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沈聿猜测道：“只有人类对黑体辐射免疫，他们或许是不想释放黑体辐射，伤害到托帕星上原有的生物。”
这本监狱日志的最后有一张芯片，沈聿交给林一读取，林一把芯片中的一段录像投放在虚拟屏幕上。
“亲爱的后人，今年是人类纪元的2974年，这里是人类第六监狱，我们即将面临入侵与毁灭，在此向全人类发出最后影像记录，希望后人能够得知星球毁灭的真相……”
镜头扫过，应急灯突然频闪，一双沾着能量晶体的手正激活全息沙盘，代表托帕星生命的绿色光点正被猩红浪潮吞噬。
“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