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流转,映照出北京城“镇国公府”内景象。
那份自南昌星夜兼程送来的、措辞慷慨激昂、痛斥朱寿“僭越神器、祸乱朝纲”的宁王“奉天靖难讨逆檄文”,正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手随意地捏着。
手的主人,正是权倾朝野的镇国公朱寿。
奉天殿内,洪武君臣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宁王举兵了!这是自天幕揭示朱寿跋扈以来,第一个敢于公开亮剑、打出“靖难”旗号的宗室藩王!
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在朱元璋、朱标、徐达等人眼底悄然燃起。或许……这宁王就是拨乱反正的那颗星火?
然而,天幕中朱寿接下来的反应,却像一盆冰水,狠狠浇灭了这刚刚燃起的火苗,更让洪武君臣惊掉了下巴!
只见朱寿非但没有丝毫惊怒,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又或是期盼已久的珍宝终于到手!
他捏着那份沉甸甸、足以震动天下的檄文,先是肩膀可疑地耸动,接着是压抑不住的闷笑,最后竟演变成拍案狂笑!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一个‘奉天靖难’!妙!妙极了!”
朱寿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飙出来了,那份发自肺腑的兴奋劲儿,隔着天幕都能感受到。
“老子等这一天等好久了!太好了!终于有由头去南方溜达溜达了!”
他猛地将檄文拍在桌上,双眼放光,如同一个即将去春游的孩子,对着旁边的心腹江彬手舞足蹈。
“江彬!知道老子最想去哪儿吗?南京!孝陵!太祖皇帝他老人家一个人躺在那儿多寂寞啊!老子早就想去他坟头……哦不,陵前,好好跟他老人家唠唠嗑了!问问他当年提着刀砍人是什么感觉!哈哈哈哈!”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在奉天殿内炸响!
朱元璋双目赤红,须发戟张,如同被激怒的雄狮,猛地将御案上那只珍贵的青花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瓷片飞溅,滚烫的茶水泼洒一地!
“混账东西!混账!混账!!!”
朱元璋的咆哮声震得殿梁嗡嗡作响,他指着天幕中朱寿那张兴奋到扭曲的脸,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他什么意思?!跑咱孝陵去?!去跟咱‘唠嗑’?!他是想去咱坟头蹦跶!是想去踩在咱棺材板上耀武扬威!是想告诉咱,他朱寿马上要取代咱老朱家的江山了!畜生!禽兽不如!”
老朱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前仿佛出现了极其不堪的画面:
天幕里那个飞扬跋扈的朱寿,趾高气扬地站在庄严肃穆的孝陵前,身后跟着他的爪牙,对着他的陵寝指指点点,甚至可能……
“祭拜”他时,表面恭敬,实则带着征服者的炫耀!
不!朱寿连表面的恭敬都不会有!他只会肆无忌惮!这比刨他老朱的祖坟更让他感到奇耻大辱!
马皇后连忙扶住气得摇摇欲坠的丈夫,脸色也是煞白,看向天幕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冰冷恨意。
太子朱标、徐达等人亦是面沉如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朱棣更是脸色铁青,眼中杀意沸腾——那孝陵里埋着的,也是他的生母马皇后!这朱寿,其心可诛!
天幕中,江彬谄媚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朱寿的狂想:
“国公爷英明!只是……杨阁老他们那帮子酸儒,一定会拼死反对您去南方的!他们肯定会说,您万金之躯,岂能轻涉险地……”
“险地?”
朱寿嗤笑一声,随手拿起那份檄文抖了抖,仿佛在抖落一张废纸。
“宁王奉天靖难?哼,按老子这儿的说法,那就是叛乱!赤裸裸的叛乱!老子身为威武大将军、镇国公,亲自去平叛,天经地义!”
他话锋一转,带着戏谑看向江彬:“怎么?你想替我去?派你江彬挂帅?嗯?”
他拖长了调子,学着那些文官的口吻,阴阳怪气地道:“杨阁老他们肯定会跳出来说:‘三思啊!江彬此去,万一成了下一个李景隆,那可如何是好?’哈哈哈哈!”
“李景隆?”天幕上的江彬一脸茫然,“李景隆是谁?他很厉害吗?”
“噗——哈哈哈哈!”
奉天殿内,原本肃杀凝重的气氛,被江彬这“灵魂一问”瞬间戳破!
蓝玉第一个没绷住,抱着肚子笑出了猪叫声:“哎哟喂!这莽夫!连李景隆都不知道!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耿炳文、王弼等老将也是忍俊不禁,摇头失笑。就连徐达嘴角都抽了抽。
阶下的曹国公李文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长叹,麻木地闭上了眼睛。
得,老李家这“景隆之耻”,看来是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连二百年后的莽夫都知道了,虽然是以这种“无知”的方式。
天幕里,朱寿显然懒得给江彬科普李景隆的光辉事迹,大手一挥:“行了,不开玩笑了!传令下去,本大将军的亲军,即刻整备!南下平叛!”
他意气风发,仿佛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盛宴。
就在这时,另一个亲信太监急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惶恐和愤懑,尖声道:“国公爷!国公爷!有个坏消息!”
“嗯?”朱寿眉头一皱,被打断兴致的语气明显不悦。
太监噗通跪倒:“是…是内阁杨阁老!上次您在大同亲自击溃蒙古可汗,立下不世之功,朝廷本议定加封您为太师……可,可杨廷和他……他还是带头拼死反对啊!”
“反对?理由呢?”朱寿的声音冷了下来。
太监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杨…杨阁老说…说国公爷您如今已是位极人臣,国公、大将军、总督军务……再加太师……那…那下一步……”
太监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杨阁老说……下一步……就只能……只能请您篡…篡位登基了!”
天幕上的朱寿是什么反应暂时不得而知。
但奉天殿内,洪武君臣刚刚因江彬的“无知”而略有放松的心,瞬间被这太监的话再次狠狠攥紧!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位极人臣……下一步只能篡位……”朱元璋咀嚼着这几个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朱寿对朝堂的掌控,对皇帝(那个正德)的架空,已经到了如此赤裸裸、连遮羞布都懒得要的地步了吗?
连加封太师这种名义上的荣衔,都被文官集团视为通往篡位的最后一步阶梯?
这哪里是权臣,这分明是……无冕之皇!
一股巨大的寒意笼罩了众人。
原本因宁王举兵而生出的一丝希望,此刻被这残酷的现实无情碾碎。
这朱寿如此势大,宁王……能是对手吗?
晋王朱棡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冷静,幽幽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老四……”
他看向身旁脸色同样难看的朱棣。
“我记得……当年你‘靖难’之后,宁王麾下那支骁勇善战的‘朵颜三卫’,还有八万精兵……不是被你连哄带吓,彻底吞并收编,再也没还给他吗?他……他手里除了王府那八百仪仗护卫,还能有什么兵?靠南昌城里的那些衙役和临时拉起来的民兵?”
此言一出,整个奉天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朱棣身上!
朱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上只剩下一种被戳破隐秘的尴尬和面对残酷现实的无力。
是啊……宁王,他哪还有兵?!
他所谓的“靖难”,在朱寿这个掌控着整个帝国暴力机器的怪物面前,恐怕连一场像样的闹剧都算不上!
唯一的悬念,或许只剩下——他能在朱寿的铁蹄下,坚持几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淹没了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
天幕的光芒映照着每一张凝重而灰败的脸庞。
宁王南昌举起的“义旗”,还未真正飘扬,似乎就已在所有人心中,看到了它必然折断、坠落的结局。
朱棣迎着众人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