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香菱,先放那儿。”
胡桃的声音沙哑至极,她努力调整着姿势,让怀中的念安能稍微舒服些。小家伙似乎天生就拥有一种模糊的感应。
父亲重伤濒死时,她哭得撕心裂肺;当钟离的力量降临,父亲的气息被强行稳住后,她的哭嚎才减弱。
但她变得异常敏感、粘人,极度排斥离开胡桃的怀抱,更排斥离开父亲所在的房间附近。
空气中弥漫的药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时刻刺激着她幼小的神经,让她难以安睡。
香菱放下药碗,立刻伸出手:“胡桃,让我抱抱安安吧,你歇会儿,喂药要紧。”
胡桃犹豫了一下,刚想把念安递过去,小家伙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小嘴一瘪,哭声陡然拔高,小胳膊死死攥住胡桃胸前的衣襟,小小的身体抗拒地扭动着,发出撕心裂肺的抗议。
“呜哇——!娘亲——!”
胡桃的心瞬间被揪紧,只能立刻收回手,将女儿更紧地搂在怀里,脸颊贴着她柔软却满是泪痕的小脸,低声哄着:
“安安乖…安安不哭…娘亲在…爹爹也在…不怕不怕…”
她的声音疲惫不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量。
念安的哭声在她怀里渐渐变成了委屈的抽噎,但小手依旧抓得死紧。
胡桃知道,喂药不能再拖了。那碗浓黑的药汁,是吊住毕云涛性命的续命汤。
她抱着念安,艰难地挪到毕云涛的床边。白珩立刻起身,想帮忙抱孩子,但胡桃微微摇头。
她深吸一口气,用一条宽布带将念安牢牢地绑在自己胸前,让女儿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窝。
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心跳和体温,加上哭累了,抽噎声渐渐微弱,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
“帮我扶住他的头。”胡桃对白珩低声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白珩立刻上前,小心地托起毕云涛毫无生气的头颅,固定好角度。
胡桃腾出双手,端起那碗还温热的药汁。
她舀起一勺,凑到嘴边轻轻吹凉,然后小心翼翼地撬开毕云涛紧咬的牙关。
喂药的过程,是一场无声的战争,也是对臂力和耐心的极限考验。
胡桃一手稳稳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小勺,全神贯注地盯着毕云涛的嘴唇。
她的身体因为胸前绑着孩子而微微前倾,腰背绷得笔直,努力维持着平衡。
每喂入一勺药汁,她都要立刻放下勺子,用手指轻柔地按摩毕云涛的咽喉,刺激那微乎其微的吞咽反射。
药汁不可避免地溢出,顺着他的下颌流下。
胡桃便用备好的温热湿毛巾,以最快的速度擦干净,动作迅捷而轻柔,生怕惊醒了胸前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女儿。
“咽下去…云涛…为了我和安安…咽下去…”
她一遍遍地低语,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蕴含着千钧重担。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混着眼角残留的泪痕。
白珩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她能看到胡桃手臂的微微颤抖,能感受到她强行支撑的意志力在燃烧。
胸前那个小小的襁褓,像一份最甜蜜也最沉重的枷锁。
一碗药喂完,仿佛打了一场惨烈的战役。胡桃几乎虚脱,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
她疲惫地放下碗勺,身体晃了一下,白珩立刻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我没事…”
胡桃喘了口气,低头看向胸前。念安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珠,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这份沉甸甸的依恋和信任,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压在她肩上最重的山。
照顾完毕云涛喂药,胡桃甚至来不及坐下喘口气,念安就扭动着身子,发出不安的哼唧——她饿了。
胡桃解开布带,抱着女儿走到房间角落一个临时用屏风隔开的小空间。这里放着一个小摇篮和一些婴儿用品。
她坐下来,解开衣襟哺乳。念安本能地含住,急切地吮吸起来。
胡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感受着女儿温热的吮吸带来的些微放松,但紧绷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松懈。
她的耳朵竖着,时刻倾听着屏风外毕云涛的动静——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牵动着她的心弦。
她不敢深睡,即使在喂奶时,也强撑着沉重的眼皮。
喂完奶,拍完嗝,刚把睡着的念安小心地放进摇篮,小家伙似乎感知到离开了母亲的怀抱,立刻不安地扭动起来,眼看又要哭醒。胡桃只能立刻又将她抱回怀里,轻轻拍哄。
“胡堂主,你需要休息。”
白术在深夜进来诊脉时,看着胡桃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凝重,“这样下去,你自己会先垮掉。”
胡桃抱着再次睡熟的念安,坐在毕云涛床边的椅子上,目光片刻不离丈夫的脸。
她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梦呓:
“我没事…我撑得住。念安离不了我…他也…”
她看着毕云涛惨白如纸的脸,喉头哽住,“…离不了我照顾。”
“脉搏…依然微弱如游丝,但…奇迹般地,没有再继续恶化。钟离先生的力量和胡堂主的安魂术,暂时锁住了最凶险的崩解。”
白术检查完毕,眉头紧锁,“但…这具身体的根基损耗太过严重,如同枯槁之木,仅靠猛药吊命并非长久之计。后续…需要极其漫长和精细的调养,而且…”
他顿了顿,看着胡桃疲惫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灵魂的创伤才是根本,能否醒来,何时醒来…无人能预料。要做好…以年计的准备。你…必须学会保存自己。”
“以年计…”
胡桃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目光扫过丈夫毫无生气的脸,又落在怀中女儿恬静的睡颜上。
她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只要他还在这,只要还有一口气,十年,二十年…我都等得起。”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磐石一样坚定,“我会照顾好他,也会照顾好安安。我会…想办法。”
她低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念安柔软的发顶,仿佛从女儿身上汲取着最后的力气。
长夜漫漫,药炉里的炭火发出微弱的噼啪声,长生盘踞在床头,散发着柔和的绿光。
白珩靠在墙边,闭着眼,但周身萦绕着微弱的紫白守护光芒,无声地笼罩着病榻上的毕云涛和抱着婴儿、强撑着不肯倒下的胡桃。
胡桃抱着女儿,守着丈夫,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雕塑,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在呼吸。
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防线。
就在她的眼皮沉重得快要阖上时,怀中沉睡的念安,小嘴无意识地咂巴了一下,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爹…爹…”
这个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音节,像一道细微却灼热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胡桃浑身的麻木与疲惫!
她猛地睁开眼,梅花瞳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住毕云涛的脸!
不是错觉!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毕云涛那如同石雕般僵硬、覆盖着暗金辉光的眼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