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昭剖开了薄劫的肚腹,可是诚已然血肉模糊。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又一次随着他离开了。虽然失去了龙珠让她无法再去窥探另外那个世界的事情,可是她知道他一定就在附近。洞顶的水还在不断地倾斜下来,转眼之间已经没过了膝盖,薄劫那粗大的尸体就仿佛是一艘独木舟,在水中飘荡着,承载着她所有的一切,也埋葬着已然离去的他。
忆昭静静地凝视着诚,泪水无声地化为了雨点悄然落下。伸出了颤抖的手,轻柔地整理着他凌乱的头发,她的世界已然崩塌。
——诚!你怎么能这样儿啊?又一次要扔下我吗?孰知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啊!龙珠为何不能保护你呢?她跌跪在水中,无声地抽泣着,将他拉出了薄劫那肮脏的皮囊,在这水中小心地清洗干净。带着他离开了这恶魔的城池,就让这一切至此终结吧!
背着他,就如当初他背着自己离开这儿一样。一步步走在这山里崎岖的洞窟之中,她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在这越来越高的水位中不断地摸索。虽然龙不会被水给淹死,可是她此刻的心却真的已经死了。下一世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来,归来的他又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她此刻不想再去深思这个问题,甚至不知道自己到时是否还能接受得了他其他的身份。
大水不断地冲击着整个山洞,忆昭知道它就快要塌了。可是她毅然背着诚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走,她知道她必须回到上面的世界去,因为他是英雄,他不能就这么给埋葬在这大山里。而自己即将随他而去,这已然是不争的事情。
泪早就流干了。所有的小妖都被这无情的大水给吞噬了,身后的大坑中只有薄劫的尸体还漂浮在水面,苍白的皮肉在水里晃动着。忽然之间一颗泛着柔白光华的内丹从他那苍白的躯体中剥离出来,晃晃悠悠地升到了半空中,仿佛是专门在给她带路似的,也不远离也不靠近。
忆昭微微一愣,却又黯然地垂下了头,没有理会它的存在,而是继续向前走。那内丹却似乎有些失落,不断地在她面前晃动着。忆昭挥手将它拨开,她再也不需要他的施舍,也再不想与他之前有任何的联系,她要的只是诚能够活过来,仅此而已,可如今就连这小小的希望也成了奢望。
可是那内丹却并没有因此而离开她,反而更加地明亮,照亮了她离去的路。
忆昭一步步地走在这洞窟里,身后正在不断地传来崩塌的声音。忽然之间,那水骤然退去,内丹一滞,似乎有些惊惶,随即再也不管她是否同意,猛然一头栽向了她。忆昭惊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口中一阵清凉,那内丹已然被其吞下。
何必呢?当初那么作恶,最后却落到了这一步田地。忆昭其实一直都明白他的心意,只可惜他的爱太过偏激,她接受不起。不过此刻倒也不是应该去想这事儿的时候,因为就在这一刹那间,洞底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整个洞府塌陷了,曾经的龙潭变成了天坑。而她却在吞下了内丹的那一刹那,瞬间脚下一空,却并没有随着那坠落的石头落下。惊魂未定的忆昭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只听得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
“昭,我陪不了你一辈子了。你也知道,此蟒不除他必危害人间。前一世我答应过你一同策马天涯,也答应过你再不入蒙氏不为皇家!可是我食言了,我不配拥有你的爱,更不配拥有你的龙珠。”
“诚!”忆昭并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只是感觉心底一阵抽搐,那声音仿佛是来自自己的耳旁,却又好似是自己的心底。她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可那声音却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兀自还在回荡:“所以,下一辈子倘若我再食言,那你就忘了我。至于龙珠,我先借用了。请原谅我对你说了谎,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如何将它取出的办法,可是我发现它也是封印薄劫的法宝,所以我自私了。可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因为我不想再看到身边儿的人为了我们而死去。当然,我知道这与你无关,因为龙珠让我知道你对我有多真!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儿,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你是高贵的龙公主,是我的神。”
“不!不要离开我!”忆昭失声痛哭,虽然还是无法知道那声音来自哪儿,然而身体却在不断地向上升腾中。转眼已经来到了洞口处,而那声音依然没有停下,仿佛只是一段留言。
“来世吧!来世我一定带着你踏遍人间大地,一定娶你为妻,一定……”
忆昭狠狠地摇头,刚一落地便跪倒在了地上,诚的身体从她的肩头滑落,摔在了地上,仿佛只是一个木偶。忆昭紧张得连忙抱起了他。此刻已然是斜阳西下,那晚霞的在他的脸上镶上了一圈淡淡地金光。龙潭塌陷了,雾气随之也散去了,可是他为何也要离去呢?忆昭想不明白,只有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着,“龙珠我会还给你的,只不过是等我杀了薄劫之后。你还记得咱们的三年之约吗?或许再过三十年,又或许是五十年,谁知道呢?到时候你都快要四百岁了,我是应该叫你什么好呢?”
忆昭崩溃了,根本无法接受就这么失去他的事实。虽然这个故事的结局自己早就已经知晓了,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他的死竟然有一半是为了自己。静静地坐在那曾经的龙潭边,忆昭闭上了眼睛,迎着黄昏的最后一缕阳光,她微微地扬起了嘴角。缓缓抬起的食指尖上,一点流光闪烁。
“住手!”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施法,忆昭一怔,蓦然抬头。
咦?这不是那影魅吗?她怎么……看着与自己如此相似的对方,忆昭也被她所惊住了。而对方显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与她交流,“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呵!”忆昭冷笑一声,并没有太过理会她。其实方才在洞里,她并没有想过,自己的龙珠竟然会在那薄劫的内丹之中,但更没有想到的是,诚竟然会用这样儿的方法来与自己交代临终的一切。她此刻要做的,不过是与曾经一样,将自己重新封印,重新与他同生同死。
可是她没有想到,眼前这影魅却忽然摇身一变,走出了光的桎梏。
“你是谁?”忆昭警觉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退去了影魅的外表之后,赫然变化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再也不像自己了,那面容清丽脱俗,仿佛是来自天空的一朵云。
“我……是谁?”而她却似乎并不记得自己是谁,微蹙着眉头凝视着她,“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只是我刚刚似乎想起了一些东西想要和你说。”
忆昭苦涩无奈礼貌地向着她微微地弯了弯嘴角,想起之前她曾经也想过去阻止薄劫,忆昭并不对她有所敌意,内心的还有些感激。但是不管怎么说,诚已经回不来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已然失去,她还有什么好与自己说的呢?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垂下了目光,“谢谢了。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再知道,倘若这是我的劫数,我会去面对的。我相信你对我和诚都没有敌意,如果你真心要帮我,那就请你带个信儿去给南诏的皇帝吧!告诉他妖蟒已经除去了,至于我……”她微微停顿了下,抬起的手,指尖轻柔地滑过了诚那苍白的脸颊,“我会随他而去。”
“不是的!”那女子连忙阻止着她,“你不应该这样。你的前世……”她微微一滞,似乎想起了些什么,眉头又一次蹙了起来,“不,那不是你,是谁呢?”她挣扎在自己的回忆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解开了封印,在她的脑海之中汹涌而出,“是谁?”
前世!?听到这话,忆昭也不由一怔,蓦然抬头重新打量着她。她到底是谁啊!?乍眼望去的确与自己有些几分相似,可是细细看来,忆昭又不禁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看上去比自己高贵许多,即便自己是龙也无法与之企及。或许她是这山上的神灵吧!因为只有神灵才会有她那么干净而纯洁的目光,好羡慕她啊!或许当年自己也曾经有过,谁知道呢?
“噢,对了!我是想告诉你,这一切其实都是上天在对你的考验,你一定要撑住!只有撑到最后你才能回归天庭,才能拿回原本属于你的神位!”
“什么!?”忆昭不敢相信地打断了她,这是自己在做梦吗?难道自己的前世与娘亲一样,也是来自天界的?这太不可思议了!虽然自己曾经总是羡慕娘亲有着那么一段不同寻常的过往,可是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掉进这个轮回的怪圈之中。自己今日所经历的这一切,仿佛就是当年娘亲的翻版。可惜的是,这翻版的东西却又与之不同。娘亲只经历了一世与他的悲欢离合,可是自己呢?如今已经是第二世了,还要撑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你别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总之就是这样子的,我也不记得是谁跟我说的这些。她只是告诉我千年之后这个龙潭会消失,让我静心在这龙潭里修行,等到这龙潭消失的一天,也是我功德圆满之时,我便能离开这儿了,再也不用受这龙潭的桎梏。”说到此处的她,脸上略微浮过一丝兴奋,然而那不过是昙花一现,毕竟在这个时候,她就算真想要开心也是开心不起来的。回想当年他俩儿相依坐在这潭边的情形,她至今也无法忘记她那绝世的笑容。
只可惜如今的她,眼里除了悲伤已然再无其他了。影儿怔怔地凝视着她片刻,也黯然地垂下了眼眸,“我知道你此刻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可是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走了。而你还有你的路,你还要等他下一世的归来,难道不是吗?”
“是的!”忆昭淡然地回答,这的确是自己要走的路,可是这条路真的太难了。爱上一个普通的凡人,那便意味着他每一世的轮回自己都将要与他经历生离生死,而下一世的开始,他又将有着另外一个新的身份,自己与他之前还要再经历一次的相识、相知、相爱和分离。这简直太残忍了,自己能坚持多久?难道龙真的一生就只能认一次主吗?
她黯然地垂下了眼眸,茫然不知所措,只能静静地看着怀里的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里,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眼睛,永远也不会再背着自己在这山间奔跑了。最后的一滴泪从原本已经干涸的眼中落下,忆昭感觉自己已经疲惫不堪了,真的好想就此了断一切,可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了。爹娘在哪儿啊!谁能够给自己指条明路?
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山间黄昏的凉意,她赫然抬起头,“能帮我个忙吗?”
“帮忙?”影儿惊讶地疑望着她,“你要让我帮你什么?”她有些害怕她会再次寻短见,却不知她不过是想要再次封印自己,疑惑地望着她,不知道是否应该答应她的要求,“我可不帮你带话!你若要回去,我可以帮你,可是我绝对不允许你再自寻短见了!”
唉!忆昭无奈地一声暗叹,看来她真的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禁苦涩地扬了下嘴角,“我从来也没想过自寻短见,只只是想与他共眠。等到将来他再次归来之时,我想我应该回到他的身边。”
“……”影儿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凌乱的思绪让她更加疑惑了,怔怔地凝视着她,看着她就仿佛是那空中零落的一片枯叶。
而与此同时,南诏皇宫里,那年轻的皇帝正在大发雷霆。对于先帝佩剑被盗之事,他简直不敢相信这贼竟然有如此大胆,更不敢相信这贼能够有如此本事,竟然出入皇宫如履平地。倘若他盗走的不是剑,而是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简直被吓得夜不能寐,无法入眠。也不知道这皇宫里养了这群笨蛋到底有什么用,亏得那贼没有胆子对自己下手。
“饭桶!朕养了你们这群饭桶有什么用?连先帝的御剑都看不好,若是哪天那贼把朕这颈上人头给盗去,你们难道就高兴了吗?”猛然一把掀掉了案几上的所有东西,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殿下跪着的侍者与众昹此刻已然被吓得瑟瑟发颤,没有谁敢再去回应这爆发中的猛兽。可偏偏就在这时,一个幻觉般的女子却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面容清丽,却格外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