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吃亏是福

来人正是安信侯府二公子,盛怀瑾。

盛怀瑾样貌清俊,身上的月白锦袍纤尘不染。

与盛怀远的冲动易怒不同,盛怀瑾向来以谦谦君子,温和有礼的面孔示人。

是安信侯与林氏最寄予厚望,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也是盛清欢最为依赖的人。

盛怀瑾披着端方君子的皮,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做着最恶毒的事。

“棠绾,就算你嫉妒欢儿也不该如此,你非要将家中闹得鸡犬不宁才甘心吗?”盛怀瑾的声音一如他的人那般,温润悦耳。

光影下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瘦弱的盛棠绾,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又是一口从天而降的黑锅。

盛棠绾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微微拧着眉:“二哥何出此言?”

盛怀瑾双眼平淡无波,居高临下望着她:“大哥行事鲁莽,不知所谓冲撞了妹妹,父亲也已经责罚过他。”

“只是棠绾,你当时若与大哥好好说,又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盛棠绾心下讥讽,盛怀瑾是绝口不提盛怀远是包着要她死的心,将她在大冬天扔在池塘中。

如今反而说她不懂事,不够忍气吞声,没有好言相劝盛怀远。

盛棠绾眼中噙满了泪花,发丝凌乱地贴在红肿的脸颊上:“大哥深夜闯入我的院中,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扔到冰冷的池水中,要将我淹死。”

“我怕极了,一心只想着活命,若非小公爷凑巧路过出手相救,此刻躺在院中的,怕就是我的尸身了。”

“二哥,我当真做错了吗?”盛棠绾字字泣血,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气的,单薄的身体不停颤抖,甚是可怜。

盛怀瑾愣了下,随即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活命自然是要紧的。”

“大哥也固然有错,那棠绾你就真的清白,一点错都不曾有吗?”

“你可知今夜之事闹得如此难堪,还请来了都察院与刑部的人,明日父亲在朝堂上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与侯府颜面扫地,你我身为一家人日后又如何抬得起头来?”

“传出去亦会说棠绾你铁石心肠,不念手足之情。”

听得这番话,盛棠绾是真想给他鼓鼓掌,这时候又想起他们是一家人了。

将她丢在庄子不闻不问时,怎么不说一家人了。

盛怀远看似句句公允,为她着想,实则不过是为了盛怀远开脱罢了。

想要将日后所带来的所有舆论后果都推在她头上。

门都没有!

盛棠绾露出不解的神情:“依照二哥所言,我今夜受辱,甚至丧命都是活该?”

“人命关天,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哪怕是我在庄子都知晓的道理。”

“在京城,此等恶行难道就该遮掩在门内,任由行凶者逍遥,受害者就该忍气吞声吗?”

“我的性命还比不上侯府一时的颜面重要?”

“受害者还有罪吗?”

盛怀瑾被她的连连反问噎住。

眉头皱起,他没想到印象中一向懦弱无知,大字不识的盛棠绾竟也有言辞犀利之时。

话语间占着理法与生死大义,让他那套顾全大局的说辞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这些话真的是一个草包可以说出来的吗?

盛怀瑾脸色沉了几分,审视的目光在盛棠绾脸上巡视:“棠绾,二哥自是没有那个意思。”

“你毕竟生在侯府,与欢儿都是父亲的女儿。”

“只是在京中不比在乡野庄子,一言一行皆关乎门楣,往后行事还需更顾全大局,更隐忍些才是。”

“有时候吃亏也是一种福气,些许委屈忍忍便也过去了,再这般下去,莫说父亲要对你失望,就是祖母怕也容不下你了。”

盛怀瑾还不忘将盛老夫人搬了出来。

呸!

既是福气,希望日后盛怀瑾还记得今日这句话。

吃亏是福自是要好好吃个够!

盛棠绾头垂的更低了,她怕自己再多看盛怀瑾一眼就吐出来。

“二哥教训的是,绾儿明白了。”盛棠绾双手无措地揪着衣衫:“是绾儿不懂京中规矩,见识浅薄。”

“只以为这等关乎性命的滔天大祸,若不分辨清楚,不仅自身难保,更会连累侯府名声扫地,让父亲与祖母蒙羞。”

“这才想着总要给自己份保证,也给侯府一个交代。”

盛棠绾朝盛怀瑾挪了一小步,抬起的双眼带着迷茫与依赖。

“只求父亲不再将绾儿送回庄子,绾儿定听从二哥所言。”

“兄长与父亲祖母,莫要嫌弃绾儿太过愚笨,福薄就好。”

“绾儿真的不想再回到庄子,不想再挨打,过吃不饱穿不暖,与家犬抢食的日子了。”

“你说你曾与家犬抢食?”盛怀瑾呼吸一滞,自动忽略了她前面几句话。

眼中并非心疼而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与嫌弃。

盛棠绾自嘲般笑笑,嗓音带着一种平静的麻木:“他们故意将膳食喂给家犬,我若不抢等着我的便只有饿死。”

“那你也不该与狗……”对上她无奈的泪眼,盛怀瑾到嘴的话硬是咽了回去。

罢了,许就是他想多了,一个跟狗抢食的人能翻出什么风浪。

她若只在侯府苟活,不对欢儿造成威胁,他也愿意容忍她几分,无非就是施舍点小玩意给她就是了。

盛怀瑾眸中的审视褪去,神色也软和了几分,将温雅兄长的模样贯彻到底:“你不必过多忧虑,父亲也只是一时气恼。”

“你既已知错,往后定要谨记身份,安分守己。你与欢儿都是侯府女儿,父亲与祖母自也不会亏待了你。”

盛怀瑾抬手似想拍拍盛棠绾的肩膀以示安慰。

转念又想到她曾与狗抢食,嫌恶地将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

“记住二哥的话,安分些。”

“对你,对所有人都好。”最后这句话虽轻,却是实打实的警告。

盛棠绾如蒙大赦,连忙福身行礼:“多谢二哥,我定谨记教诲。”

盛怀瑾不再看她,步履从容地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盛棠绾才缓缓直起身。

脸上仍挂着泪痕,眼中的惊惧与卑微却退却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清醒与冷漠。

今晚她与盛怀瑾交锋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这个披着君子皮的二哥远比只会喊打喊杀的大哥要危险百倍。

盛棠绾睨了眼手上的大氅,还是披在了身上。

她还没蠢到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天寒地冻的为了置气将自己冻出个好歹来,不值当的。

盛棠绾拢紧身上的大氅,挺直瘦弱却蕴藏着无尽韧劲的脊背,走近浓稠如墨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