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和同来的那个丫鬟,是真真切切地被吓破了胆。
她们是奉了晴雯姑娘的暗示,得了宝二爷的默许,才敢来行这桩龌龊事的。
在她们想来,这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毁了他的书,看他明日如何向老爷交代。
到时候,他必然会哭闹、会咒骂,会去找赵姨娘撒泼,将那上不得台面的本性暴露无遗。
可她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会是这般结果。
没有哭闹,没有咒骂,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
那个只有七八岁的庶子,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狼藉之中,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们,然后,用那蘸着茶水的手,在桌上写下了她们连想都不敢想的四个字。
“赵、钱、孙、李。”
那是《百家姓》的开头!
他竟然真的会背!
他根本不在乎那本书的死活!
这个认知,像是一盆冰水,从她们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他最后的那个笑容,那句“我等着他来看”,更像是一道催命的符咒,让她们魂飞魄散。
两个丫鬟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那个阴冷的小院,一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也顾不上疼。
她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惹到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怡红院内,温暖如春,熏香袅袅。
宝玉正百无聊赖地歪在榻上,由麝月给他捏着肩。
晴雯则坐在下手,手里拿着一柄小银剪,正对着灯花出神。
小红二人狼狈地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地一说,自然隐去了贾环那鬼魅般的笑容和最后那句传话,只强调书已经毁了,贾环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哼,装神弄鬼!”
晴雯听完,柳眉倒竖,冷笑一声,“书都没了,他拿什么去背?不过是死鸭子嘴硬,在那里虚张声势罢了!我倒要看看,明天老爷的板子打下来,他还硬不硬得起来!”
袭人端着一碗燕窝粥走进来,闻言蹙了蹙眉,柔声道:“何必去招惹他?他如今性子变得古怪,到底是个爷,我们做下人的,安分守己才是正理。”
宝玉在一旁听得心烦,摆了摆手道:“够了,别再提他了。一个浊物罢了,说这些污了我的耳朵。你们也是,好端端地去做那些事做什么?平白惹一身腥臊。”
他虽不喜贾环,却也厌恶这种背后使绊子的行径,觉得失了光明。
小红二人被抢白了一顿,也不敢再多言,只是心里那份恐惧,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那个三爷,真的不一样了。
怡红院里的波澜,很快便平息下去。
但在贾环那破败的小院里,风暴才刚刚开始。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赵姨娘捧着那团湿透的纸,瘫坐在地上,六神无主地哭嚎着,“天杀的贼!他们是存心不给我们活路啊!我的儿,这可怎么办啊!”
钱槐也急得满头大汗,围着桌子团团转,嘴里不停地骂着那两个丫鬟,却又想不出任何办法。
整个屋子,被赵姨娘的哭声和钱槐的咒骂声搅得一片混乱。
“都给我住口!”
一声清冷的断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镇住了场面。
贾环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桌前,他将那团烂纸推到一边,又拿过一块干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桌面上的水渍。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赵姨娘和钱槐都愣愣地看着他。
“姨娘。”
贾环抬起头,目光落在赵姨娘身上,异常平静,“我说了,眼泪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他们毁了书,你在这里哭,就能把书哭回来吗?”
“可……可没了书,你明天怎么去见你爹啊!”
赵姨娘哽咽道。
“谁说,没了书,我就背不下来了?”
贾环反问。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让赵姨娘的哭声,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钱槐,”
贾环的目光又转向钱槐,“去,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再打一盆热水来。我要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天大的事,等明天睡醒了再说。”
“三……三爷……”
钱槐张口结舌,他觉得自家主子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去。”
贾环只说了一个字。
那平静的眼神,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钱槐和赵姨娘对视一眼,虽然心中依旧充满了惊疑和恐慌,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按照他的吩咐,行动了起来。
很快,屋子被收拾干净。
贾环洗漱完毕,脱了外衣,便径直躺到了那张烧得暖烘烘的土炕上,闭上了眼睛。
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呼吸均匀,仿佛真的睡着了。
赵姨娘和钱槐守在炕边,看着他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睡颜,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他怎么能睡得着?
他凭什么能睡得着?
他们不知道,此刻的贾环,神识早已沉入脑海中那片淡蓝色的光幕里。
【宿主】:贾环(李巍)【身份】:荣国府庶子【当前状态】:良好【名望值】:10【系统核心功能】:……
看着那依旧孤零零的10点名望值,贾环心中毫无波澜。
他很清楚,这些小打小闹,不过是开胃菜。
明日,才是他真正意义上,在这贾府,立下第一块基石的时刻。
他不需要紧张,更不需要温习。
那区区一本《百家姓》,早已刻在了他的灵魂里。
他现在需要的,是养足精神,以最完美的姿态,去迎接明日的审判,去欣赏贾政和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脸上错愕的表情。
这一夜,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心怀鬼胎。
唯有贾环,一夜无梦,睡得格外安稳。
次日,天还未亮,鸡鸣三遍。
贾环便准时睁开了眼睛。
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只有几点寒星在天边闪烁。
他没有惊动还在外间浅眠的赵姨娘和钱槐,自己摸索着穿好了衣服,依旧是那件宝蓝色的直裰。
他对着铜盆里冰冷的清水,仔细地洗漱,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时,他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桌前,闭目养神。
钱槐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自家三爷小小的身子坐得笔直,晨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那份从容与镇定,让钱槐那颗悬了一晚上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三爷……”
他轻声唤道。
贾环睁开眼,眸光清亮,没有一丝一毫的困顿。
“时辰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走吧。”
他走过外间,看到赵姨娘正和衣靠在门边,脸上满是憔悴和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看到他出来,赵姨娘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眼圈先红了。
贾环停下脚步,看着她,缓缓道:“姨娘,等我回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推开院门,迎着清晨的寒风,大步向着梦坡斋的方向走去。
一路之上,早起的下人们看到他,无不露出惊异的目光。
关于昨夜怡红院派人毁了三爷书本的事情,早已在下人圈子里传遍了。
所有人都以为,今天这个庶出的三爷,定然是去不了书房,要在家中禁足了。
可他非但去了,而且神情自若,步履沉稳,那挺直的脊梁,哪里有半分大祸临头的颓丧?
这让所有等着看笑话的人,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梦坡斋的院门,庄严肃穆。
贾环走到门前,整了整衣冠,对着通传的小厮,朗声道:“贾环奉老爷之命,前来应考,请代为通传。”
小厮打量了他几眼,眼神古怪,还是转身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小厮出来,面无表情地说道:“老爷让你进去。”
贾环深吸一口气,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书房里,光线有些昏暗。
贾政一身玄色常服,端坐于太师椅上,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他身边的桌案上,没有笔墨,只有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清茶。
而出乎贾环意料的是,在书房的另一侧,竟然还站着一个人贾宝玉。
宝玉似乎也是刚被叫来,一脸的不情不愿,穿着一身松花色的睡袍,头发还未束起,显然是被从被窝里直接拎出来的。
他看到贾环进来,便将头扭到一边,满脸的嫌恶。
贾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无名火起。
他将自己这个最看重的嫡子叫来,就是想让他看看,什么叫“上进”,哪怕只是一个庶子装出来的上进,也好过他这般只知在内帷厮混!
“跪下!”
贾政没有一句废话,声音冷得像冰。
贾环依言,走到书房中央,端正跪下。
贾政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却不喝,只是用杯盖一下一下地撇着茶叶,那“咔、咔”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如同重锤,敲击在人的心上。
“我听下人说,昨日怡红院的奴才,把你那本《百家姓》,给弄坏了?”
贾政终于开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宝玉闻言,身子微微一僵,脸色有些不自然。
贾环却坦然地抬起头,迎上父亲那审视的目光,朗声道:“回父亲,确有此事。”
“哦?”
贾政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如此说来,今日这三日之约,你是来向我请罪,承认自己无能,甘愿受罚的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沉重的威压,朝着贾环当头压下!
“你还有何话说?”
面对这雷霆之怒,贾环的腰杆,却挺得更直了。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那满脸不耐烦的宝玉,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朗,字字清晰,传遍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儿子无话可说。”
他顿了顿,在贾政愈发冰冷的目光中,继续道:“儿子今日前来,也并非为了请罪。”
“儿子是来告诉父亲区区一本《百家姓》,三百余言,早已铭刻于心!书毁,与我何干?”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看任何人,微微扬起头,闭上双眼,那属于一个现代灵魂的庞大记忆库,与这具稚嫩身体的清亮嗓音,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