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人民医院，门口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眼神锐利如鹰，审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这里是特护病房区，住的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安保级别堪比军事禁区。
江卫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服，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军绿色帆布包，在这样戒备森严的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
他若无其事地走上前。
“站住！干什么的？”
一名警卫立刻伸手将他拦下，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江卫国脸上没有半分紧张，反而露出一丝憨厚又带点焦急的笑容，这是他扮演了一辈子的老实人角色，信手拈来。
“同志，您好您好，”
他点头哈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香烟，不由分说地往警卫手里塞，“辛苦了辛苦了。我是德顺楼的厨子，秦老的家人托我过来，给老首长送一碗家乡的‘养心汤’，说是能开胃，对身体恢复有好处。”
警卫皱眉推开他的烟，但听到“秦老”两个字，眼神里的戒备稍稍松动了几分。
秦老奇迹般好转的消息，已经在小范围内传开了，上面下了死命令，必须保证老首长的绝对安全和静养。
“德顺楼的？有证明吗？”
另一名警卫盘问道。
“哎哟，同志，您看我这样儿，像假的吗？”
江卫国拍了拍自己的帆布包，“这汤啊，得现熬现喝，凉了就失了魂了。您要是不信，可以跟秦老的家人核实一下，就说是一个姓江的师傅，来送救命的汤了。”
他特意在“救命”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两名警卫对视一眼，不敢擅自做主，其中一人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楼上病房的号码。
电话那头，正是秦振邦的长子秦浩宇。
他一听是给父亲送“养心汤”的，本想拒绝，但听到“姓江的师傅”和“救命的汤”这两个关键词，心中莫名一动。
父亲的奇迹苏醒，至今是谜，任何一丝可能性，他都不愿放过。
“……让他上来吧。我亲自在门口接。”
秦浩宇沉声说道。
江卫国拎着帆布包，在警卫的带领下，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二楼的特护病房。
秦浩宇早已等在门口，他身姿笔挺，眉宇间带着军人的刚毅和上位者的威严，审视的目光落在江卫国身上。
“你就是江师傅？”
“是是是，秦首长好。”
江卫国依旧是那副恭敬中带着点局促的样子。
秦浩宇没有多言，侧身让他进了病房。
病房内窗明几净，秦振邦正半靠在病床上，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浑浊，而是恢复了几分军人特有的锐利。
他正看着窗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爸，德顺楼的师傅给您送汤来了。”
秦浩宇轻声说道。
秦振邦闻言，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江卫国身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江卫国的心，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就是这张脸！
虽然苍老了许多，但那股铁血悍然的气质，与他父亲照片旁那张合影上的年轻连长，分毫不差！
“老首长，您尝尝我做的疙瘩汤。”
江卫国压下心中的波澜，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保温饭盒。
他拧开盖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清淡却又霸道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病房。
那不是普通的饭菜香，而是一种仿佛带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味道。
仅仅是闻到这股香气，病床上的秦振邦就觉得精神一振，胸口的沉闷都消散了不少。
秦浩宇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亲自接过碗，用勺子舀了一勺，递到父亲嘴边。
秦振邦张开嘴，将那温热的汤送入口中。
疙瘩汤入口即化，汤汁清淡甘醇，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瞬间化作沛然的生机，涌向四肢百骸。
然而，真正让他浑身剧震的，是那汤里一种极为特殊的、带着一丝苦涩却又回味甘甜的野菜味道！
“轰――！”
秦振邦的脑海，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的眼前，不再是洁白的病房，而是炮火连天的战场！
硝烟弥漫，弹片横飞。
他和一群衣衫褴褛的战友躲在战壕里，饿得眼冒金星。
他的老班长，那个叫江铁锤的山东汉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灰绿色的野菜，就着一点珍贵的粗面，给大伙儿做了一锅救命的疙瘩汤。
“都吃！这叫‘刺龙芽’，俺们老家的玩意儿，苦是苦了点，但提气！吃了它，才有力气干翻狗日的！”
老班长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吃过那个味道。
他也曾派人去找过，却都说那种野菜只长在特定的山崖上，早已绝迹。
这味道……
这三十多年来魂牵梦萦的味道！
“这……这是……”
秦振邦的嘴唇哆嗦着，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眼睛死死地盯着江卫国，“这汤，是谁教你做的？”
江卫国缓缓直起身，脸上憨厚局促的表情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沧桑。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声音沙哑。
“老首长，您还记得，在孟良崮战役中，为您挡了三颗子弹的那个机枪手，叫什么名字吗？”
秦振邦如遭电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个名字，是他一生的痛，一生的遗憾，是他午夜梦回时，一遍遍呼喊的名字！
“他……他叫江铁锤……俺的老班长……”
秦振邦的声音，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
江卫国的眼圈，也瞬间红了。
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病床上的老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秦叔！”
“我爸，就是江铁锤！”
“我叫，江卫国！”
石破天惊！
整个病房，死一般的寂静。
秦浩宇和他身边的妻子，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
秦振邦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江卫国，浑浊的老泪，终于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你……你是铁锤哥的儿子？你就是……卫国？”
他挣扎着要下床，被秦浩宇死死按住。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啊！”
秦振邦伸出颤抖的手，向前探着，似乎想要触摸这个他寻找了半辈子、亏欠了半辈子的故人之子。
江卫国站起身，扶住他伸来的手。
两只饱经沧桑的手，一只属于将军，一只属于工人，跨越了三十年的时空和两世的隔阂，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秦叔，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江卫国哽咽道。
“好……好啊……找到了！总算是找到了！”
秦振邦老泪纵横，放声大哭，又哭又笑，像个孩子，“铁锤哥，你看到了吗？你的儿子，我找到了！我秦振邦，对得起你了！”
情绪的剧烈波动，让他一阵急促的咳嗽。
“爸！您别激动！”
秦浩宇急忙为他顺气，看向江卫国的眼神，也从审视，变成了极致的震惊和复杂。
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会奇迹般苏醒。
不是什么医学奇迹，而是眼前这个男人！
那碗汤！
待秦振邦情绪稍定，他抓着江卫国的手，却怎么也不肯松开。
他仔细地端详着江卫国的脸，那眉眼间，依稀有他老班长的影子。
忽然，他锐利的目光，定格在了江卫国那双布满老茧和细小伤痕的手上。
他又看到了江卫国眼角那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工装袖口处，一个不易察白的破洞。
秦振邦的笑容，缓缓凝固了。
他那双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眼睛，瞬间变得如鹰隼般锐利。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滔天的怒火。
“卫国，告诉秦叔。”
“你是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