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一阵摇曳。
林秀云和江晚舟已经睡下。
许是今天受了惊吓,又或许是那碗热腾腾的肉燥面带来的饱足感,母女俩相拥而眠,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这是她们在这个家里,难得的一个安稳觉。
江卫国坐在桌边,身影被灯火拉得又黑又长,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没有睡,也睡不着。
将那两个白眼狼赶出家门,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愤怒和暴力能夺回一时的尊严,却换不来明天的口粮。
他清楚地记得,江援朝和江红英的报复很快就会来临,恶毒且连绵不绝。
而他,必须在这场暴风雨到来之前,为自己和身后这一大一小,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
钱。
票。
在这个时代,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的目光落在那半碗剩下的清水上,水面在灯火下泛着微光。
这,就是他的第一桶金。
但直接卖水太过惊世骇俗,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需要一个更稳妥、更巧妙的切入点。
江卫国闭上眼,心念沉入那片混沌的空间。
黑土地依旧肥沃,灵泉依旧在“咕嘟”冒泡。
他没有犹豫,意念一动,从空间里取出一捧黑土,用一张破布小心翼翼地包好,揣进怀里。
这土,被灵泉滋养,其肥力远非凡间俗物可比。
然后,他又找出一个不起眼的玻璃药瓶,将那碗被灵泉稀释过的水灌了进去,塞好木塞。
做完这一切,他吹熄油灯,从墙上取下一顶洗得发白的旧工帽,压低帽檐,又顺手在灶台的锅底抹了一把灰,随意地在脸颊上蹭了蹭,让他原本分明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
整个人,瞬间融入了浓重的夜色。
他推开门,身形如狸猫般悄无声……
京城,南城的某个死胡同深处,便是这个时代人心照不宣的灰色地带――鸽子市。
没有招牌,没有吆喝,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和压得极低的交谈声。
人们用围巾或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借着角落里偶尔亮起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电石灯光,快速地完成交易,然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烟草、汗水和紧张的气息。
这里卖什么的都有,几尺布票、二两猪肉、甚至是来路不明的“海外货”。
每个人都像一只警惕的野兽,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江卫国对这里熟门熟路。
前世,为了给江援朝凑钱买一件“的确良”衬衫,他曾来过这里,用一个月的口粮换了几张紧俏的工业券,回去后还被妻子念叨了许久。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为了子女倾尽所有的老父亲。
他是来狩猎的。
他没有急着兜售自己的东西,而是在人群中缓缓踱步,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睛,冷静地扫过每一个摊位,每一个人。
他在寻找,寻找一个足够“渴”的买家。
很快,他的目标出现了。
在鸽子市的角落,一个穿着干部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对着一盆植物唉声叹气,急得满头大汗。
那是一盆兰花,叶片焦黄,花苞萎靡,眼看就要断气。
看那花盆的紫砂材质和兰花品种,就知道是名贵之物。
“老哥,这‘春剑’眼看就要不行了啊。”
江卫国压低声音,在他身边蹲下。
中年男人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你谁啊?懂什么!”
“不懂,就是以前跟厂里的老花匠学过几手。”
江卫国不以为意,指了指那盆兰花,“这花,根烧了。再用寻常法子,神仙也救不活。”
中年男人脸色一白,像是被说中了心事,颓然道:“我还能不知道?这是我们局长的心头肉,出国前交给我养几天,谁知道就成了这样!明天局长就回来了,这……这可要了我的命了!”
江卫国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知道,这种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倒是有个法子,”
江卫国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沉稳,“就是……代价有点大。”
“什么法子?只要能救活,代价好说!”
中年男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江卫国的手臂。
江卫国不急不忙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破布包,小心地展开,露出一小撮漆黑如墨的泥土。
那泥土一出现,仿佛带着一股奇异的生命气息,连周围污浊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这是我家祖传的‘养根土’,不管什么花,只要还有一口气,换上这土,三天之内,必定起死回生。”
中年男人半信半疑:“就这么点土?你吹牛吧!”
江卫国也不争辩,只是从怀里又摸出那个小药瓶,拧开木塞。
他指着兰花一旁,被中年男人随手丢弃的一片已经完全枯黄的叶子,说道:“你看好了。”
说完,他将药瓶倾斜,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精准地落在了那片枯叶的叶柄处。
奇迹,发生了。
在周围几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那滴水珠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迅速渗入枯叶。
紧接着,那片本已死寂的焦黄,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叶柄处开始,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绿意!
虽然只是极其微弱的一丝,但那股从衰败转向新生的变化,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
中年男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颤抖着手拿起那片叶子,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喃喃自语:“活了……真的活了……”
周围几个一直偷偷观察的“鸽子”也围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震惊。
江卫国迅速收好药瓶和布包,冷冷地说道:“怎么样?我这‘养根土’,值不值价?”
“值!太值了!”
中年男人回过神来,一把将那布包抢过来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的命根子。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
“五十块钱,”
江卫国伸出五根手指,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另外,我还要三十斤全国粮票。”
五十块!
这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近两个月的工资!
还要三十斤粮票!
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中年男人也愣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江卫国却稳如泰山,他知道自己拿捏住了对方的命脉。
他缓缓站起身,作势要走:“嫌贵就算了,我这土,不愁卖。”
“别别别!”
中年男人一咬牙,狠狠心道,“成交!你等等!”
他匆匆跑到另一个角落,和一个看起来像“倒爷头子”的人嘀咕了几句,很快就拿着一沓大团结和一叠粮票跑了回来,塞到江卫国手里。
江卫国接过钱和票,用他那双常年和机油、铁屑打交道的手,一张张地点过,确认无误后,才揣进怀里。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约莫三十岁,穿着一件黑色的确良衬衫,面容冷峻,眼神像刀子,正是刚才和中年男人交易的那个“倒爷头子”。
这一片鸽子市,都以他马首是瞻,人称“彪哥”。
“朋友,留步。”
彪哥的声音很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江卫国的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有事?”
彪哥绕到他面前,目光在他那张被煤灰弄花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他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上,沉声道:“刚才那手‘点叶成绿’的绝活,使得漂亮。我彪子在这里混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你这‘养根土’,还有没有?”
江卫国的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彪哥,是个狠角色,远非刚才那个色厉内荏的干部可比。
“没了,”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祖传的东西,就那么点。”
彪哥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江卫国始终平静地与他对视,眼神中没有半分胆怯或慌乱。
两世为人,从地狱归来的他,岂会被一个黑市头子吓住。
终于,彪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拍了拍江卫国的肩膀,力道很重:“行,是条汉子。以后要是还有这种好东西,记得来找我彪子,价钱好说。”
“再说吧。”
江卫回国淡地应了一句,绕过他,毫不拖泥带水地消失在胡同的黑暗中。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彪哥旁边的一个小弟凑上来:“彪哥,就这么让他走了?这家伙手里的东西,绝对是宝贝啊!要不要……”
小弟做了个“动手”的手势。
彪哥摇了摇头,眼睛眯了起来,眼神中闪烁着精明和玩味的光芒。
“这人……不简单。”
他沉声道,“你看他走路的姿势,下盘稳,脚步轻,是个练家子。你看他刚才跟我对视的眼神,那不是普通老百姓该有的眼神,倒像是在工厂淬火池里捞出来的钢,又冷又硬。”
他顿了顿,回忆着刚才那一滴水的神奇效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先别动他,派人远远跟着,查查他的底。这种人,要么是过江的猛龙,要么是藏在阴沟里的巨鳄。不管是哪种,冒然动手,都会崩掉我们一口牙。”
彪哥摩挲着下巴,心中已有了盘算。
这样的人,如果能为己所用,那价值可比一包“养根土”大多了。
而此时,已经走出胡同口的江卫国,也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怀里那沉甸甸的钱和粮票,让他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温度。
有了这笔钱,就能解燃眉之急。
接下来,就是去医院,送出那份足以改变未来格局的“大礼”。
他正准备加快脚步,一个幽幽的声音却从身后不远处传来,正是那个彪哥。
“老哥,留个念想。你那土,我闻着有股兰花香,可你救的却是春剑。”
彪哥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敢问一句,你这到底是卖土的,还是……卖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