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女干部的话，像一盆淬了冰的脏水，兜头浇在了楚云飞刚刚燃起的雄心烈火之上。
“反动学术权威……”
“思想再教育……”
这几个在过去十年里，如同梦魇般将他死死钉在耻辱柱上的词语，再一次，以一种官方的、不容置疑的姿态，砸在了他的脸上。
他刚刚挺直的脊梁，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佝偻了下去。
那双重新燃起光彩的眼睛，瞬间黯淡，仿佛又要变回那个在养猪场里，眼神死寂的糟老头。
他怕了。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那个荒唐年代的恐惧。
“你……你们……”
彪哥勃然大怒，往前踏出一步，浑身的悍匪气息勃然而发，就想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给扔出去。
林秀云也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护在了江卫国的身前。
然而，江卫国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退后。
他脸上没有任何愤怒，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用一种看跳梁小丑的、平静中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看着那个盛气凌人的女干部。
“这位同志，哪个单位的？”
江卫国开口了，声音平淡，却自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市文物局，宋倩！”
年轻女干部扬了扬下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皮的工作证，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脸上满是属于体制的优越感，“我奉领导指示，对楚云飞这类有历史问题的‘权威’，进行定期思想监督和帮扶教育，这是我们的工作职责！”
“文物局？”
江卫国笑了，他摇了摇头，“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厨子的手艺，也归你们文物局管了？怎么，是打算把他那双手，当成出土文物给供起来吗？”
这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宋倩的脸当场就涨红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思想阵地，是文化最重要的前线！楚云飞过去做的那些雕龙画凤、极尽奢靡的菜肴，宣扬的是封建王朝的腐朽生活方式，严重毒害了人民群众的思想！我们文物局，有责任、有义务，拨乱反正，肃清这些文化糟粕！”
她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大帽子一顶接着一顶，完全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将自己摆在了道德和政治的制高点上。
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被她这番话给吓住了。
可惜，她面对的是江卫国。
“哦？”
江卫国脸上的笑容更盛，只是那笑意，冷得像冰，“照你这么说，你们文物局的权力，可真是不小啊。不仅管得了死物，还能管活人的思想了？”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给宋倩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我倒是想问问，给你下指示的，是哪个领导？他有没有告诉你，就在前几天，京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刘国栋刘主任，亲自品尝了我为楚师傅准备的‘新菜品’，并且盛赞其为‘医学的奇迹’？”
“刘主任的思想觉悟，难道还不如你一个文物局的小干事？”
“我更想问问你，”
江卫国的声音陡然转冷，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刺宋倩的心脏，“给你下指示的那个领导，他有没有告诉你，秦振邦秦老将军，对楚师傅当年的手艺，也是赞不绝口！并且，正期待着我们这‘青玉阁’开张，好过来调理身体！”
“你现在，要对楚师傅进行‘思想再教育’？”
江卫国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在说，秦老将军的口味，也是‘封建糟粕’？”
“还是说，你下一步，准备拿着你这份文件，去西山疗养院，给秦老将军本人，也进行一次深刻的、一对一的……思想再教育？”
“轰――！！”
最后这句话，如同九天之上的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宋倩的天灵盖上！
秦振邦！
秦老将军！
她……
她怎么敢？
宋倩脸上的嚣张、傲慢和优越感，在这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她的血色尽褪，一张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一个想借着打倒“反动权威”来捞取政治资本的小角色，她哪里敢，又哪里有资格，去质疑一位开国元勋？
这顶帽子，别说她一个小小的干事，就是她们局长，都戴不起！
“我……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彻底慌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手中的那份文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扔掉。
而一旁的楚云飞，在听到江卫国这番话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那个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如山一般可靠的背影。
他那颗刚刚燃起火焰，又险些被一盆冷水浇灭的心，在这一刻，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暖流所包裹！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这六个字的含义。
江爷给他的，不止是活下去的希望，不止是重拾手艺的机会。
他给他的，是尊严！
是一个男人，最看重的，顶天立地的尊严！
楚云飞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对着江卫国的背影，缓缓地、郑重地，再次跪了下去！
这一跪，无声，却重于泰山！
“没你的事，站起来。”
江卫国头也没回，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楚云飞抹了把泪，默默地站起身，退到了一旁，那挺直的腰杆，再没有半分弯曲。
江卫国从宋倩那已经拿不稳的手中，抽出了那份文件。
他看也没看，只是对着一旁的彪哥说道：“彪子，把这位宋倩同志，和这份重要的文件，好好地‘送’出去。”
“送到市委宣传部，送到纪委办公室去。”
“替我问问那里的领导，现在国家的政策，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连请个厨子养家糊口，都得先经过他们文物局的‘思想审批’了？”
“是！”
彪哥狞笑一声，对着身后两个手下一挥手。
那两个壮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架住了已经瘫软如泥的宋倩。
“不……不要……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宋倩终于崩溃了，尖叫着求饶。
“晚了。”
江卫国看着她，眼神冰冷如铁，“回去告诉那个派你来的人。我江卫国的院子，不是菜市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吠两声的地方。”
“下一次，再敢把爪子伸过来……”
“我就不是讲道理了。”
“我会亲手，把它剁下来，喂狗！”
宋倩被拖了出去，那凄厉的求饶声，在胡同里渐渐远去。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
江卫国转过身，看着依旧眼圈泛红的楚云飞，声音缓和了些许。
“楚师傅，从今天起，这青玉阁，除了我，你最大。”
“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你想做的菜。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厨王’！”
楚云飞看着江卫国，重重地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那双老眼中，最坚定、最滚烫的忠诚。
而江卫国，则将目光投向了南方。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而冰冷。
他知道，这次的袭击，看似拙劣，却暴露了一个危险的信号。
敌人，已经不再局限于商业手段和流言蜚语。
她们开始动用“规则”的力量，用这个时代最锋利的武器，来对他进行降维打击。
“江雪梅……”
他低声喃喃，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你在上海，一定等得很心急吧？”
“别急，很快，我就会亲自南下。”
“到时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资本的力量。”
“也会让你明白，在绝对的神迹面前，你那点可笑的、关于未来的记忆，到底有多么的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