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钱时，手顿了顿。
以往他从未在意过银钱这东西。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可……
他父亲那封信上说了，若他执意不回去，司空家便不会再给他一文钱。
这一挺顿，小二已不耐的抢过银子。他一身锦衣被酒气腌入了味，再加上一副邋遢模样，小二大抵将他当成地痞无赖了。
摇头苦笑一声，司空夜也不争辩，一口接一口喝着闷酒，不知不觉就绕进了陌生的小巷里。
青石斑驳，几个姑娘懒洋洋的倚靠在窗户边上纳凉，他经过底下，便都吃吃的笑起来。
有人丢了帕子，砸在他脸上，黏腻的脂粉味，笑起来也稠：“哪来的醉鬼？可是来找姐姐的么？”
司空夜迷迷糊糊扯了脸上的帕子，继续往前走。
他虽醉的厉害，但脑子到底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大抵是误入了那风流地。
楼上的姑娘啐了口，也就散去，自作消遣。
小巷幽深，忽然传来女子的惊呼哭声，凄凄切切，听着好生可怜。
这嗓子也好，一把清脆如山间清泉一般，染了哭腔更惹人怜惜。
“不要，别过来，再过来我要叫人了！”
司空夜迷蒙的眼忽然一凝，哪还顾得上欣赏声音，匆忙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
跑了几步，只见一个青衣女子被拦在巷子死角里，捂着身子瑟瑟发抖。
而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围在前方，笑的淫邪：“他娘的，你倒是喊啊。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哪的，装什么清高？这种地方，谁会来救你？”
远远的，司空夜对上那双眼睛。
怯怯的，含着泪，像小鹿一样霎时撞进了他心底。
大抵是酒意上涌，大抵是想英雄救美，他脑子一热，冲了出去，红着眼睛大喝：“人渣，给本公子滚！”
事后想想，像愣头青似的。
两个大汉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却见是个瘦弱小白脸，还醉的不轻。
怔了怔后，两人同时大笑起来，然后其中一个上前，恶狠狠踹了他一脚，啐道：“哪来的醉鬼，小白脸，也敢管爷爷们的闲事？”
司空夜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蜷成一团，头回恨自己没跟赫连潭学两手。
但却在大汉转回去时，拖住大汉一只腿，呲牙：“公子我，今天管定了！”
“嗐！你还来劲了是吧？”
大汉转过来，恶狠狠的又踢了两脚，却怎么也挣不开被抱住的那只腿，顿时发了狠。
身后被吓傻了的女子才回神一般，失声尖叫：“不要，不要再打了！”
大汉蓄力一脚，若砸在身上，不死也重伤。
猛的，司空夜双眼通红，奋力爬起来，恶狠狠一掼。
大汉不察，竟被他掼倒在地，另一人大吼着冲过来。
司空夜大声道：“吾乃剿匪钦差，谁敢动！”
两个大汉僵住，这钦差近日来威名正盛，他们两个平头老百姓，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钦差动手啊。
司空夜一瘸一拐的走向女子，冷冷：“还不快滚！”
两人被震慑住，连钦差为什么会一身狼狈的出现在这里都来不及思考，便灰溜溜的跑了。
见状，司空夜松了口气，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女子眸中泪光闪烁，上前扶住他，心疼不已：“公子，你没事吧？”
司空夜呆呆看着她，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柳叶眉，鹅蛋脸，比起绮月寒的倾城之色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
可此刻在他眼里，竟觉得这丝毫不差的，都是照着他心上的人长得。
良久，两人猛然同时转开目光，脸颊都泛着红。
女子柔柔：“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吧。”
司空夜噗嗤一笑：“你知我不是钦差？”
“钦差大人传言是个冷面郎君，想来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女子说到一半顿住，默不作声的扶着司空夜走。
“你叫什么名字？”
靠在女子身上，司空夜少有的宁静，这几天下来的苦闷仿佛都消散了。竟觉得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挺不错的。
“奴家名叫慧心，家就住在这附近。奴家，是良家子……”
慧心偷看司空夜的脸色，唯恐在他脸上看到不信或者轻蔑。
然而并没有。
司空夜哦了声，好似深信不疑。
咧嘴笑的有些傻：“我也没骗人，我和钦差真的认识。回头我去他那求道护身符给你，省的回头那些人再找你麻烦。”
慧心脸颊微红，柔柔应着。
不知怎的，司空夜忽然便很想倾述，叹气：“慧心，我看你第一眼便觉得欢喜，有些话，便也藏不住想同你说了。”
慧心只觉心尖上颤了一下，满满填着也是欢喜二字，轻轻嗯了声。
“其实我复姓司空，单名一个夜字。你可听说过皇商司空家？我便是司空家的少东家。”
司空夜也偷偷看慧心的反应，便见那双让他小鹿乱撞的眼睛满当当的都是认真，只是在认真听他说话。
而未因他的话起什么波澜。
于是司空夜出奇的开心了，笑：“我们家有很多钱，但是我一定都不开心。这几天我家里人给我安排了一桩婚事，我不喜欢，他们便逼我。”
这些话便是在赫连潭面前，他也无法这么轻松的说出口。
但现在，他好像在陈述一个事不关己的事实。
慧心认真思考片刻，柔声：“若不喜欢便不要做了。人活一世，为的是自己，若事事顾及别人，怎还开心的起来？”
司空夜嘴角上扬，欣喜若狂：“你说得对！这世上总还有你是懂我的！”
“奴家不过是说几句胡话罢了……”
慧心红着脸偏开头，心底却微微发涩，道理都是说的容易做起来难。
她劝司空夜不喜欢的事便不要做，可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如意？
单她自己，这一生，便事事不如意。
平生十余载，最浓墨重彩的，大抵就是方才，这贵公子如愣头青一般冲出来救她。
过程虽不光彩，却不妨碍这人是她的盖世英雄。
司空夜肃然摇头，认真道：“不，你这几句话恰是让我醍醐灌顶！你说的不错，便是家中断了我的银钱，我也不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