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秀才公到底是没能等到差役来救援，几个人互相帮忙，你扛我、我拉你，挣扎着从臭水沟里爬了出来。
因为太臭了，街坊们也没人愿意搭手。
现在的天气乍暖还寒，几个秀才公浑身都湿透了，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再也顾不上那些啰啰嗦嗦的礼节，都哆嗦着赶紧回自己家去了。
一进门就喊家里人快点烧水，好让他们洗澡。
家里人一看，也是震惊了。
“你这是——”
“这是——”
“掉粪坑里了？”
“哎哟喂，别说了，我都快冻死了！”这人生气地道。
他妻子赶紧让媳妇去生火烧水，自己则赶紧出门去买澡豆子……这身上臭的哟，没两块澡豆子怕是都洗不掉！
这人家中委实算不错的了，还有人愿意给他张罗。
老秀才那边就不行了。
他哆哆嗦嗦地进了自己家，掩了柴门，大声喊：“老婆子，快给我烧锅热水，我要洗澡！”
但屋里却没有人应他。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怎么不应声？”老秀才骂道。
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他气得一边骂一边找人，但还是没看到人。
他站在原地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想起来妻子跟女儿出门典当东西换豆腐去了。
他倒是想等人回来，可身上实在是又臭又冷，根本熬不住。
便佝偻着腰来到灶屋，看了看，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生火。
哎，算了，还是等老婆子回来吧！
先拿被子捂一捂算了！
于是，他又颤颤巍巍地摸回屋里，抖抖索索地脱了身上的又湿又臭的衣裳，想找件干净的先换上。
结果却发现……
箱笼里空荡荡的，一件衣裳都没有！
窗户纸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两个洞，风从洞里吹进来，吹得老秀才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僵硬着转过身，艰难地去到床边，费力地爬上去，用被子裹住自己。
他感觉到身上冷冰冰的，根本不像个活人。
但过了会儿，他又觉得自己身上热了起来。很热很热，像煮熟了一样。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身上凉透了。
就这样，老秀才的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他的脑子也跟着一会儿凝固一会儿沸腾。
到后来，他就感觉不到自己的身子了。
再后来，老秀才连自己的脑子都感觉不到了……
另一边，老秀才的女儿拉着她娘出了门，先路过包子铺。
“包子娘子，你要豆腐吗？”她问包子铺的娘子，“冷豆腐，下锅子炖来吃很好吃的！就剩最后两块了！”
包子铺娘子看了一眼，不是很想要：“家里都连着吃了两天豆腐了！”
“不要钱，换只包子就行！”老秀才的女儿又道。
包子铺娘子这才点头：“那行吧……”
于是，老秀才的女儿用从家里带出来的两块冷豆腐，跟包子铺的娘子换了一只热气腾腾的肉包，分了她娘一半。
她娘望着那半只肉包子半晌，直到包子都冷掉了，也没有伸手去接。
老秀才的女儿也没有劝，就自己吃掉了那半只冷包子。
肉就是肉，哪怕冷掉了，也是香的！
然后，老秀才的女儿又拉着她娘去了当铺。
“死当！”她把包袱推进柜台，决绝地道。
伙计打开包袱看了看，就是些寻常的冬衣，然后就出了个寻常价。
“你看清楚了，这衣裳去年才做的，还有九成新呢！”老秀才的女儿据理力争。
这衣裳是去年才做的，她娘带着她自己不吃不穿，硬是给她爹跟他哥一人做了一身新衣。
而她自己，身上穿的还是他哥几年前的旧衣。
“那也只能加个几文钱！”当铺的伙计就道，“又不是什么好料子，加个十文钱顶天了！”
老秀才的女儿还想再多争几文钱，伙计不干了。
“你这衣裳一没料子二没绣工，本来就不值钱！爱当不当！你去谁家都这样！”
“那行吧！”老秀才的女儿便答应了。
她拿到钱，反复数了两遍。
想当初她跟她娘，不仅要打豆腐卖豆腐，还要做衣裳，眼睛都快抓瞎了，人都快累断气了。
她爹跟她哥连一句好话都没有。
“这也太素了吧！”
这么多年来，就是养条狗，也知道不能咬家里人呐！
可是那人心，怎么就捂不热呢？
老秀才的女儿确认一文钱不少，然后转过身，寻了个背人出，把钱小心翼翼地塞到自己的衣裳里面。
那里面她自己缝了个兜，卖豆腐的时候收钱用的。
然后又拉着她娘走了。
经过路边卖馄饨的摊子时，老秀才的女儿摸出钱放在小桌上，对卖馄饨的夫妻俩道：“要两碗馄饨！肉的！”
夫妻俩也认得母女俩，招呼道：“今儿终于舍得自己吃一碗了？”
往常来摊子上吃馄饨的，都是他们爷俩。这么多年来，母女俩连一口汤都没有喝过。
“是啊！”老秀才的女儿笑了下，道，“平常经过你们的馄饨摊，老闻香味！今儿天道好，我自己也尝尝是什么味道！”
馄饨娘子下了两碗肉馄饨，问：“要葱不？”
“都要！”老秀才的女儿答。
馄饨上来，老秀才的女儿自己端了一碗，往她娘面前推了一碗。
葱花的香气混着肉香扑面而来，老秀才的女儿深深吸了口这热腾腾的香气，不期熏花了眼睛。
她擦了把眼睛，拿起汤匙，舀起一颗馄饨，呼了两下，然后张嘴咬下去——
呼呼，好烫啊！
好像要把她的肺腑烫穿似的！
但是……好好吃啊！
老秀才的女儿一边大口吃着香喷喷的馄饨，一边想，原来馄饨是这个味道啊！
她娘就跟个木桩似的，坐在那里，喉头滚动，但始终没有下手。
“你爹跟你哥他们……”
还没吃饭呐！
老秀才的女儿根本不理她娘，就问：“娘，你吃不吃？不吃的话那我吃了！”
也不等她娘再说话，就把那碗馄饨端到自己面前来。
“多香啊……”
老秀才的女儿吃了两碗馄饨，撑得肚子都圆了。
“我家馄饨好吃吧？”馄饨娘子乐呵呵地问。
“好吃！”老秀才的女儿扶着桌子起身，大声回答。
“以后再来！”
“哎！”
得等下辈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