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河这一天是人也累心也累，唯有家中这一盏豆火，以及一碗温热的饭，最能抚慰他一身疲惫。
“我跟宋老幺去到县里，先去找了唐知县，唐知县派了个人带我们去到马姑娘家附近……”
他说了县里打听到的情况，听得伍老娘、梅氏跟宋明珠都皱起了眉。
“那就是说，马姑娘那边……没有人管了？”梅氏问。
“她爹本来就不管她，现在中风了，就更管不了了！
她娘呢，看着她去死都没有拦一下，也是不会管的了！
至于她哥，只会吃喝嫖赌，更不是个好东西！
反正是一家子都指望不上！”
要是指望得上，大概也就不必去死了。
“那这不是……”梅氏担忧地道，“就赖在村正家了？”
“倒也……”宋长河想了想，又道，“知县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家……可以买下马姑娘……”
“啊？”三个老妇幼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操作？
宋长河就把唐知县劝他的那一套，复述了一遍。
三个老妇幼都沉默不说话。
伍老娘跟梅氏，是因为什么事都是自己干，从来没想过自己家还有买下人的一天。
委实有点反应不过来。
而宋明珠则是：哎，唐知县怎么鼓励买卖人口呢？
但转念一想，这时代的特性就是这样，女子没有人权，在家可以被爹娘兄弟叔伯卖，嫁人了可以被丈夫公婆卖。
宋明珠真是恨透了这些封建糟粕。
但她又能怎么样呢？
她一没有权二没有钱，黄毛丫头一个！说的话也就是在宋家台有点用，出了宋家台屁用没有！
她到底还是……太弱小了！
这是宋明珠第二次恨自己弱小。
第一次是在汪郎君第一次来他们家时，她想到了做磨机的方法，却不能跟她爹说。
但比起第一次，这一次宋明珠已然带着她家跟宋家台走到了更远的地方。
“总有一天，我要叫全大夏都知道我的名字！”宋明珠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叫这世道不能再卖女儿！”
在宋明珠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她爹娘也一直在讨论马姑娘的事。
“那马姑娘，真的如唐知县所说，是个品行端正的人？”梅氏问。
梅氏听了丈夫转述唐知县的那番话之后，倒是很快就转变了心理。
毕竟，家里多个人干活跟少个人干活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像宋榴没去上学之前，一有空就来给梅氏帮忙，委实让梅氏轻松了不少。
不然就梅氏一个人，上要管老，下要管小，拖着这一大家子的饮食。还要管点丈夫那边的事儿，有时候还要带着村里的妇人们挣点钱，委实不容易。
梅氏心里其实也是希望家里能多个帮手的。
她之前也想过，要是请人，她肯定是倾向宋榴的。
毕竟宋榴是族人，脾性她也知道，品行也了解，用着要放心很多。
但后来宋榴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梅氏也就一直没有去开这个口。
现在，唐知县又给梅氏把期许翻了一番，直接上升到了买奴婢。
但买人吧，梅氏觉得也要考虑清楚两件事儿。
第一，就是这人本身的品行如何。
孩子的品行还可以培养，但大人基本上已经定了型。
尤其是像马姑娘这样，自己本身有手艺，性子又烈。
梅氏可不想买个人回来，成天跟自己怼来怼去。
“按照唐知县的说法，这位马姑娘就是她家品行最好的……”宋长河只能转述唐知县的说法，“唐知县还说了，这买卖奴婢，有活契和死契之分……”
唐知县的老爹管着户部，对买卖奴婢这种事儿再清楚不过了。
所谓活契，就是双方约好干几年活儿，期满便可离开主家，将奴籍改为平民。
死契，顾名思义，就是终身契约，打一辈子工，生死都由主家掌控。
签了死契的奴仆，生的孩子就是所谓的家生子——小五就是这种。
小五这个年纪，或许还不够成熟。但是论忠诚，小五对唐知县是绝对忠诚的。
所以，像这些高门大户，家里重要的位置，一般也会给到签了死契的奴仆或者家生子。
“还有一个，马姑娘这情况，就算她愿意卖身为婢，可是她娘跟她兄长要是找过来，那该怎么办？”
这就是买人要考虑的第二个问题了。
梅氏没买过人，她总觉得，没有哪个好人家舍得卖儿女。
但凡走到卖儿卖女这一步的，家里人多少都有点问题。
而且这马姑娘吧，家里简直就没有一个能当人的！
“有契书在的话，倒也不怕她家里人耍赖……”宋长河就道。
夫妻二人聊着聊着，夜就深了。
宋明珠倒是还想听，可惜她的小身板儿实在熬不住，坐着坐着就歪到了她娘身上。
……她倒是还知道困了找娘！
“明珠，你先去睡吧？”梅氏起身，准备送女儿去睡。
自梅氏有孕之后，宋明珠就主动要求分出去自己的屋子睡了。
为了这事儿，宋长河还专门给女儿打了一个小马桶。
梅氏刚开始不放心，守了好几夜，见女儿晚上好像真的能自己照顾自己，才慢慢放下心来。
但就算这样，她也是每天晚上陪在女儿床头，等女儿睡着了才回自己的屋。
“我不困……”宋明珠很坚持。
她这个困了说不困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
“可是娘困了。”
梅氏如今也摸到了女儿的脾气，在这种大人觉得该怎样的事情上，你越劝她，她就越拗。
但你要是顺着她的话说自己怎样怎样，示个弱，她就会体贴起来。
果然，宋明珠听到她娘说困了，就主动牵起她娘的手，一边揉眼睛一边往自己屋走。
“那好吧娘，我先去睡了，你跟爹也要早点睡哦……”
宋明珠这孩子，白天就是小魔王，闹哄哄的。到了夜晚就化身暖宝宝，特别贴心。
她自己上了小马桶，然后脱了衣裳爬上床，盖好被子，眼皮几乎立马就合上了。
梅氏等了一小会儿，见女儿彻底睡着了，便凑近女儿的小脸蛋闻了一下。
香香的，闻一闻心都软了！
她就想啊，这么乖巧的孩子，她哪里舍得卖给别人呢？